一、血色黄昏
1942年深秋的重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注,将本就湿滑的青石板路冲刷得油亮,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与沿街店铺昏黄的灯火,仿佛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凌啸岳撞碎商会大楼三楼玻璃幕墙的刹那,飞溅的玻璃碴在沉沉暮色中划出无数银亮的弧线,那光芒短暂而刺眼,竟与远处嘉陵江面上被残阳撕裂的最后几缕波光诡异地呼应着,旋即隐没在愈发浓重的雨幕里。
沈安娜紧随其后,如一只轻盈却坚韧的雨燕,跃出窗台。落地时,她深灰色的风衣下摆猛地甩出半道刺目的猩红血痕——那是刚才在室内交火时,为掩护凌啸岳撤退,被流弹擦伤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连蹙眉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按住,指尖触到黏腻温热的液体,心中却异常平静,仿佛那痛楚只是遥远的回声。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是致命的。
东南角!凌啸岳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几乎是同时拽过沈安娜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将她猛地扯进街边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几乎就在他们闪身的瞬间,身后商会大楼的穹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巨大的气浪如同愤怒的巨兽,咆哮着席卷而来,瞬间掀飞了他们头顶的礼帽,头发被狂乱地撕扯着。
抓活的!我要亲自审问!一个狰狞而气急败坏的声音穿透硝烟与雨幕,清晰地传来,是渡边一郎!那声音里的疯狂与贪婪,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个人的神经。凌啸岳眼神一凛,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渡边这条疯狗,果然是冲着他来的。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安娜,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色因失血和寒冷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冷静和警惕。这让凌啸岳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沈安娜反手扣住凌啸岳的小臂,借着他拉扯的力道,身体如陀螺般敏捷地旋身,躲进一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后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噗、噗、噗三声沉闷的声响,三发子弹精准地嵌进了刚才他们站立的砖墙,腾起的烟尘混杂着雨水,在昏暗中弥漫开来,墙上赫然出现三个焦黑的弹孔,边缘还在滋滋地冒着青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因奔跑和紧张而产生的起伏,从风衣内袋迅速抽出备用弹匣。冰冷的金属表面在湿漉漉的手指间滑过,她的动作冷静得像在报社办公室里整理采访笔记,有条不紊,分毫不差。拇指熟练地按下卡榫,卸下空弹匣,再将新弹匣推入,一声轻响,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给了两人一丝无声的鼓舞。
左侧三个火力点,分别在杂货铺屋檐下、电线杆后,还有那个水果摊旁,火力很猛。右侧卡车后至少五人,看枪口火光,有轻机枪。沈安娜语速极快地报出观察到的数据,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并迅速分析归纳。
在她汇报的同时,凌啸岳已经如猎豹般窜出,借着垃圾桶和墙体的掩护,几个翻滚,便到了街对面一辆废弃的黄包车上。木质车厢在密集的子弹射击下应声迸裂,木屑纷飞,作响。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借着残破的车篷作为临时屏障,迅速抬手,瞄准街对面一盏摇摇欲坠的街灯变压器。
砰!砰!两声枪响,干脆利落。
整条街道骤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刚才还交织的火舌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追击的日军士兵一阵混乱,枪声也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只有远处天际,防空警报的凄厉呜咽声不知疲倦地回荡着,为这血色黄昏更添了几分末日般的绝望与肃杀。
凌啸岳匍匐在黄包车下,感受着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黑暗中敌人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慌乱的呼喊声、还有武器碰撞的金属声。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下一步的撤离路线,思考着如何才能摆脱这如附骨之疽般的追兵。他知道,渡边一郎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狡猾而残忍,今夜这场追杀,注定不会轻易结束。他必须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身边的沈安娜,她不仅是战友,更是此刻这无边黑暗中,彼此唯一的依靠。
沈安娜则在垃圾桶后,透过缝隙,警惕地观察着日军可能出现的方向。黑暗对他们来说,既是掩护,也是考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她紧握着枪,手指搭在扳机上,指节微微泛白。她想起了临行前主编的嘱托,想起了那些等待着真相的读者,更想起了沦陷区同胞们苦难的面容。这些念头如同一股暖流,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疲惫,让她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她和凌啸岳,必须活着出去,带着重要的情报,继续战斗。雨,还在下着,冲刷着罪恶,也冲刷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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