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深秋的重庆。连绵细雨如同永不停歇的愁绪,将整座山城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之中。嘉陵江畔,百乐门歌舞厅那标志性的霓虹灯火,却穿透这无边的雨幕与沉沉夜色,顽强地绽放着。丝竹管弦之声,裹挟着歌女们慵懒婉转的吟唱,与江面上偶尔传来的轮船汽笛声交织在一起——那汽笛,在这战时陪都的背景下,听来竟也带着几分呜咽与不安。靡丽与紧张,就这样奇异地糅合在空气里,成为这座城市特有的气息。
凌啸岳独自站在街角那棵法国梧桐下,细密的雨丝已悄然打湿了他黑色风衣的肩头和鬓角。晚风裹挟着江水的潮气,掀起他风衣的下摆,隐约露出腰间那个不甚明显却充满危险意味的枪套轮廓。他身形挺拔,如同一株沉默的青松,在喧嚣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被雨水濡湿的表盘——八点整。距离与苏曼丽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半小时。他并非刻意找到,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从三天前那场惨烈的营救行动中抽离出来,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平静。那场行动,目标是营救林秀雅的家人,最终虽然成功了,代价却是“迷雾”小组折损了两名最为得力的干将。他们的面容,他们最后倒下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凌啸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此刻,即使洗了无数遍手,他指尖似乎仍残留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提醒着他战争的残酷与责任的沉重。眉宇间那抹惯有的阴郁,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被这深秋的冷雨浸染得愈发深沉。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冲不散心头的郁结。他知道,接下来与苏曼丽的会面,将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凌少校,久等了。这杯‘蓝色妖姬’,可是我特意为您调的,尝尝?”
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如同缠绕着上等丝绸的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凌啸岳的耳廓,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锐利的目光迅速聚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百乐门三楼最内侧的“牡丹厅”门口。雕花的木门虚掩着,一道暧昧的粉色灯光从门缝里泄出,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却极具侵略性的浓郁香水味,那是苏曼丽惯用的“巴黎之夜”。
凌啸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知道,这女人,总是能如此轻易地掌控节奏,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不经意间便已布好了局。
他缓缓推开门。
几乎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吱呀”声的同一瞬间,六道隐藏在包厢各个阴暗角落的冰冷视线,如同实质般锁定了他!凌啸岳眼角的余光飞速扫过,心中已然明了——六把黑洞洞的枪口,正从不同角度,悄无声息地瞄准着他身体的要害。空气瞬间凝固,方才门外的靡靡之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剩下包厢内令人窒息的紧张。
苏曼丽斜倚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圆桌旁,一袭火红色的改良旗袍,紧紧包裹着她那惊心动魄的玲珑曲线,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粉色灯光下流淌着蜜色的光泽。她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银质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在她精心描画的眼角眉梢跳跃。那双本就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在火光与灯光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迷离与难以捉摸的深意。她红唇微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凌少校果然胆识过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轻笑一声,声音清脆如银铃,随即打了个响指,“都把家伙收起来,别吓坏了我们的贵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五个如同鬼魅般潜伏在阴影里的黑衣人,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收枪、隐退,再次融入了包厢角落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个领头的刀疤脸男人,依旧挺立在苏曼丽身后半步之遥,双手抱胸,眼神凶狠如狼,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那把俗称“快慢机”的毛瑟枪。凌啸岳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那道横贯右脸颊的刀疤狰狞可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虎口处那三道清晰的平行压痕伤疤。凌啸岳心中一凛,那是常年使用日军南部十四式手枪,枪身后座力压迫虎口留下的独特印记。看来,这位苏小姐的身边,果然不乏“东洋友人”。
“苏小姐的排场,倒是不小。”凌啸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他反手轻轻关上包厢门,动作自然流畅,顺势将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上。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实则是他多年特工生涯养成的本能反应——他已在瞬间暗中检查过门锁结构:是老式的弹簧锁,从内部破坏,他有绝对的把握在三秒内完成。这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退路。
苏曼丽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旋即又被浓浓的媚意取代。她踩着三寸红色高跟鞋,一步一步,如同踏在男人心尖上,款款绕到凌啸岳面前。她身上的香水味更加浓郁了,胸针上镶嵌的细碎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几乎要蹭到他笔挺的领带。“比起凌少校搅动重庆风云的手段,曼丽这点人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娇嗔,几分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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