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雨,总像山城藏不住的秘密,说来就来,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警务处窗外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迅速被接踵而至的雨线吞没,仿佛要将这座山城中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都一并冲刷出来,暴露在苍天之下。凌啸岳背对着室内昏黄的灯光,独自伫立在窗前,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已燃出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层层雨幕,死死锁定着远处奔腾不息的长江。江水在夜色与雨雾中泛着幽冷的光,像一条蛰伏的巨蟒。
“毒蛇,今晚九点,朝天门码头,‘樱花丸’货轮。”苏曼丽的声音犹在耳畔,那刻意压低的语调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或许是后怕,或许是传递这致命情报时的紧张,“这是梅机关的备用撤离路线,孙志远书房密电里提到的,不会错。”
那颤抖像一根针,刺破了凌啸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猛地抬手,将指间的烟头狠狠摁灭在窗台上的积水中,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他此刻内心怒火与焦虑的外泄。转身,他一把抓起墙上悬挂的深色风衣,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军靴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沉稳而急促。
他的“迷雾”小组早已在楼下待命。五名队员,如同五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军人特有的铁血与坚毅。他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任务的坚定执着。
“目标,朝天门码头,抓捕李默!”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有力,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份潜伏人员名单,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队员们的心头。
“是!”队员们齐声应道,声震走廊,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肃杀之气。
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骤然冲出警务处大门,轮胎在湿滑的柏油路面上划出两道狰狞的弧线,溅起一片水花。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前方的视线依旧被浓密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正如这乱世之中,叵测难料的人心。凌啸岳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现。李默!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谁能想到,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在军统行动处呼风唤雨的副处长,竟然就是潜伏在组织内部最深、最危险的“毒蛇”!一想到那份可能已经泄露的潜伏人员名单,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那不仅仅是几页纸,那是上百个同志的生命,是无数未竟的事业!
“秦队,我需要你立刻调动码头区所有能动用的警力!”凌啸岳对着车载电台低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沙哑,“封锁朝天门码头所有出入口,一寸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今晚所有离港的货轮,尤其是悬挂日本旗的船只!”
电台那头传来秦海龙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爽快:“放心!凌老弟,我秦海龙办事你还信不过?我已经带人在路上了!这狗汉奸要是敢露面,老子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凌啸岳挂断通讯,心中稍定,但眉头却皱得更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秦海龙的勇猛和忠诚毋庸置疑,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但码头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情况错综复杂,一旦秦海龙的大部队过于张扬,打草惊蛇,让李默那条狡猾的“毒蛇”嗅到一丝危险气息,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销毁情报,甚至可能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队员们,他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坚毅,沉声道:“计划有变。改用便衣渗透,分成三组,一组控制码头西侧的货运仓库制高点,二组盯住东侧的信号塔,三组随我正面排查。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夺回或销毁情报,不到万不得已,避免枪战。”
车子在离码头还有两条街的地方悄然停下,融入了街边的阴影之中。凌啸岳带着队员们迅速下车,在一处废弃的仓库角落里,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码头工人服装。黑色短打,粗布裤子,脚下是破旧的草鞋。每个人脸上都抹了些事先准备好的油污和煤灰,瞬间,这群平日里英姿飒爽的精锐特工,就变成了一群在码头靠出卖苦力谋生的普通“脚夫”,毫不起眼。此时,雨势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江风裹挟着浓重的鱼腥、煤烟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一阵咳嗽。远处,隐约传来轮船起航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像是在为某些人的命运敲响丧钟。
朝天门码头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繁忙喧嚣的时候。搬运工们赤着膊,扛着沉重的麻袋,在摇晃的跳板上艰难地穿梭,汗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水手们赤着脚,吆喝着粗犷有力的号子,合力固定着粗壮的缆绳;小贩们挑着担子,在拥挤的人群中灵活地钻来钻去,高声叫卖着香烟、吃食和廉价的日用品;昏暗的煤油灯和马灯挂在各处,将每个人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如同他们风雨飘摇的人生。凌啸岳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等待活计的苦力。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很快,他注意到几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的男人,他们虽然也装作在等待船只的旅客,尽量想融入环境,但那双过于警惕和锐利的眼睛,以及不经意间下意识摸向腰间枪套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日本宪兵或者梅机关的特务。看来,李默的接应力量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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