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修表铺的铜铃在她推门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铃当啷声,驱散了些许雨夜的沉闷。柜台后,戴着老花镜的老方头也不抬,正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聚精会神地修理着一块怀表,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他手中的精密仪器重要。修表还是取货?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取上周送修的浪琴,表盖内侧刻着字。沈安娜摘下湿漉漉的礼帽,露出精心梳理过的发髻,发梢还在不停地滴着水。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老方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点点头,慢悠悠地起身,掀开柜台内侧一块不起眼的木板。一道暗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露出通往地下室的陡峭木梯。沈安娜侧身进入,在她顺着木梯下楼时,听见头顶传来老方慢悠悠却暗藏机锋的声音:城东又断电了,说是变压器烧了,蹊跷得很。
地下室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机油味与显影液的酸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秘密工作的气息。沈安娜熟练地扯下头上的假发套,露出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更显干练。暗房里,红色的安全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三起事故现场的照片正挂在晾衣绳上,湿漉漉地滴着水,影像在红光下显得有些诡异。煤气爆炸现场残留的金属碎片、安全绳切口那平整得过分的特写、绘图员书桌上摊开的、写满了隧道参数的图纸...每一张照片都像一个无声的呐喊。
交通局那个最可疑。沈安娜用竹夹子小心地夹起一张刚显影好的照片,照片上,绘图员的钢笔帽掉在废纸篓旁,笔尖还残留着一点墨水。死者左手食指有新鲜墨渍,说明坠楼前正在写字,但现场报告说他手里攥着安眠药瓶,这不合常理。她转身,看向钉在木板墙上的关系图,三个代表死者的红点被蓝色的线条连接起来,最终都指向了那个依旧空白的中心区域——江底隧道项目的核心人物。她的眼神凝重起来,这场雨,恐怕不仅洗刷着山城的街道,还将冲刷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罪恶。而她,决心要将这一切,暴露在阳光之下。
墙上挂钟的指针沉稳地滑向九点半,暗房里弥漫着显影液特有的刺鼻气味,与窗外潮湿的雨意交织在一起。就在这近乎凝固的静谧中,电话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嘶鸣,像一柄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室内的沉寂。沈安娜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手中正在漂洗的相纸,指尖还带着药水的冰凉,快步走向桌前。接起听筒的刹那,她屏住了呼吸,耳畔传来的并非熟悉的声音,而是一串冰冷、短促、以加密暗语报出的数字:7-3-9,重复,7-3-9。
是凌啸岳的紧急联络信号!这个信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层层涟漪。她迅速挂断电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工作台旁的木板,上面钉着那张三天前拍摄的电力工程师采访照。照片上,工程师笑容谦和,而背景里变电站那冰冷的铁丝网,在特定的光线下投下的阴影,此刻竟恰好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仿佛在无声呐喊的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雨势稍歇,天空依旧是沉沉的铅灰色。沈安娜已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工装,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蹲在电力公司后巷一处积着浑浊雨水的水洼旁,看似在费力地系着松开的鞋带,眼角的余光却透过工装口袋里一枚小巧的镜片反射,警惕地观察着围墙内的一举一动。三天前,那位工程师便是从检修平台上坠楼,鲜血染红了这片冰冷的水泥地。此刻,平台下方,几个穿着电业制服的人正忙碌地搬运着沉重的新设备,他们的动作略显僵硬,不似寻常工人那般熟练。其中一人弯腰时,后腰处雨衣下隐约凸起的轮廓,在沈安娜眼中骤然清晰——那是枪套的形状!在这时期的电力公司,为何会有荷枪实弹的守卫?
同志,麻烦让让,挡道了!一辆抢修车缓缓驶来,司机探出头,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烦躁地按响了喇叭。
沈安娜心中一动,起身时脚下不稳,故意撞翻了对方脚边一个半开的工具箱。一声,各式螺丝刀、扳手散落一地,在积水洼中溅起细小的水花。哎呀,实在对不起!她连忙道歉,趁司机咒骂着弯腰捡拾工具的瞬间,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敞开的车厢内部。设备铭牌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东京芝浦制作所,昭和十六年出厂。沈安娜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些分明是日军侵华时期的制式设备,按照规定早已该全部销毁,此刻却堂而皇之地披着国民政府后勤部的伪装,出现在这里!
实在抱歉,太不小心了。她一边帮着捡拾,一边将一把沾了泥水的螺丝刀递还给司机。就在指尖触碰到司机的瞬间,她的指腹极其自然地在司机制服第二颗纽扣上轻轻一捻,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淡黄色粉末便沾了上来。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传来些许粗糙的颗粒感。这是军用炸药特有的硝石残留!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开始在她脑海中艰难地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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