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岳猛地回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巷子尽头,渡边一郎正跨坐在一辆锃亮的黑色摩托车上,引擎地空转着,溅起细小的尘土。他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里,赫然把玩着一枚银色的徽章——那是凌啸岳刚才在书店情急之下遗落的军统徽章!月光映照在渡边一郎那张阴沉的脸上,他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沉沉夜色,将他们牢牢锁定。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志在必得的残忍。
坐稳了!车夫突然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猛地一打方向盘,黄包车险之又险地拐进了一条更窄、坡度更陡的巷子。车身剧烈地倾斜,几乎要翻覆,凌啸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他死死抱着怀中昏迷的沈安娜,一只手紧紧抓住车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安娜的身体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脆弱。凌啸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温热而急促。两人身体之间,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密码本,此刻像一块坚硬的烙铁,硌得他胸口生疼,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安心感。这不仅仅是一个本子,这是无数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情报,是战局的关键,是他此刻唯一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他低头看了看沈安娜苍白如纸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无论如何,他都要带她和密码本安全抵达。
黄包车在陡峭湿滑的石板路上疯狂颠簸起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凌啸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后的摩托车引擎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就在经过一个喧闹与寂静交界的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生!
哗啦——一声巨响,一盆滚烫的开水如同瀑布般从路边一栋二层小楼的窗口劈头盖脸泼下,不偏不倚,正好浇在紧随其后的那辆摩托车手身上!
啊——!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夜空,那摩托车手当即失控,连人带车撞向了路边的石墩,发出一声巨响,零件散落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凌啸岳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那泼下开水的窗口,一抹艳丽的红色一闪而过。苏曼丽!她正斜倚在二楼雕花的木窗旁,身上依旧是那件火红色的旗袍,勾勒出曼妙惹火的曲线。她手中似乎还端着个空盆,见凌啸岳望过来,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对着他遥遥抛过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一丝挑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随即,她便像只慵懒的波斯猫,轻笑一声,身影一闪,消失在厚重的窗帘之后,只留下一室的暧昧与谜团。
这个神秘的歌女!她再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如同暗夜中的昙花,惊艳一现,却又迅速隐去。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她的立场依旧是个解不开的谜。凌啸岳心中疑窦丛生,却无暇细想,眼下脱险要紧。
摆脱了追兵,车夫的速度更快了。又转过几个弯,穿过一条弥漫着早点摊香气的巷子,广益书局那熟悉的后门终于出现在前方。一盏昏黄的门灯在门楣上摇晃,老方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棕色医药箱,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嘴里还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
听到黄包车的声音,老方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当看清车上下来的凌啸岳和他怀中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沈安娜时,他原本就布满皱纹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一丝早知如此的愤懑:我就知道!渡边这老狐狸绝不会轻易放弃!快,快进来!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打开门锁,引着凌啸岳将沈安娜抱进了书局后院那间狭小的储藏室。
五、未尽之战
手术室刺目的白光穿透门缝,在走廊地面切割出一道惨白的光带。凌啸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军靴钉在水磨石地面上,像两尊生了根的铁锚。门内传来剪刀利落地剪开染血布料的声音,每一声都像细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沈安娜苍白如纸的面容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那个总爱用铅笔敲击采访本的姑娘,此刻正躺在生死线上。
凌先生。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硝烟与血腥气。凌啸岳回头,看见秦海龙斜倚在走廊尽头,警服肩部的弹孔边缘焦黑卷曲,左臂临时用绑带吊着,渗出血迹的绷带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两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指间明明灭灭。
匿名举报说广益书局有共党接头。秦海龙将点燃的香烟递过来,自己也叼上一支,弟兄们冲进去时我才看见你——还有那个总往危险地方钻的女记者。烟雾从他齿间溢出,模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行动路线只有总局五个人知道,消息走漏得比子弹还快。
凌啸岳接过烟却没点燃,任由尼古丁的辛辣气息在鼻尖萦绕。他的目光越过秦海龙的肩膀,重新落回手术室门上那片模糊的玻璃,仿佛想穿透那层磨砂,看到里面的情形。多谢。两个字从紧抿的薄唇间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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