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米外,百年钟楼的顶端,沈安娜如同一尊凝固的青铜雕像,蛰伏在冰冷的石垛之后。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山涧的寒意,穿透了她身上深色的夜行衣,却未能撼动她分毫。乌黑的长发被细密的发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庞。紧抿的嘴唇勾勒出坚毅的弧线,平日里作为《中央日报》外勤记者时眼中的灵动与好奇,此刻已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所取代。
她手中的蔡司望远镜,是德国工艺的结晶,此刻正将渡边的身影清晰地投映在她的视网膜上。十字准星稳稳地压在目标的心脏位置,她甚至能看到渡边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沈安娜的呼吸悠长而深沉,每一次起伏都精确地配合着心跳的节奏,仿佛与这古老的钟楼、与这寂静的山林融为一体。只有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镜片后偶尔闪过一丝锐利光芒的眼眸,证明这并非一尊真正的雕塑,而是一名蓄势待发的猎手。
“狐狸已经进洞。”她对着领口隐藏的喉头麦克风,用一种几乎只有气流振动才能察觉的声音低语。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中路十一人,左路八人,右路六人,携带炸药包和爆破筒。渡边本人位于中路前锋,距离军火库正门约五十米。”她补充的细节,比之前更加精准。
耳机里传来凌啸岳沉稳如磐石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特有的沙沙声,却更添了几分神秘感:“收到。让他们再靠近些,等我的命令。记住你的任务,‘夜莺’,观察,而非击杀。”
“明白。”沈安娜无声地回应,指尖在冰冷的望远镜金属外壳上轻轻摩挲。她知道,“鹰眼”才是今晚的死神,而她,是引导死神的眼睛。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微澜,但旋即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下去。这是她潜伏以来,参与的最危险、也最关键的一次行动。
渡边健司,这个在华中地区犯下累累罪行的刽子手,此刻正沉浸在即将得手的狂喜之中。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三角眼,此刻因为兴奋而眯成了一条缝。突击队如同一柄锋利的剃刀,轻易地“割开”了敌人号称固若金汤的第三道防线。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块从阵亡德国军官身上缴获的夜光手表,荧光指针清晰地指向十时十七分。从潜入山区到兵临城下,仅仅用了十七分钟,比预定时间提前了整整三分钟!这足以让他在报告上大书特书,为自己晋升中将再添一枚沉重的砝码。
军火库那巨大的铁皮仓库,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前方五十米处。仓库墙壁上,那块饱经风霜的“严禁烟火”木牌,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仿佛在徒劳地警示着什么。渡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军火库爆炸时的冲天火光,听到了帝国勋章佩戴在胸前的清脆声响。
“爆破组,前进!”渡边压低声音,打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两名经验丰富的特务立刻如同狸猫般窜出,利用仓库前稀疏的掩体,快速而无声地匍匐前进。他们熟练地在仓库厚重的铁门两侧安装塑性炸药,黄色的炸药块在他们手中如同柔软的黄油,被灵巧地捏成致命的菱形。当雷管被小心翼翼地插入炸药时,那轻微的“咔嗒”声,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像是死神的脚步,清晰地传入渡边的耳中,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
然而,就在胜利的曙光似乎唾手可得之际,一种源于战场本能的警觉,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过渡边的脊椎。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仓库屋顶那几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月光下,其中一个通风口的金属格栅反射角度似乎有些异样,不像其他格栅那样自然地倾泻着月光,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留下了一块不自然的阴影。
“等等……”渡边的心脏猛地一缩,那股得意的热流瞬间冷却。他猛地举起手,厉声喝道:“停止行动!检查通风口!”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就在他话音未落的刹那,那个异常的通风口格栅突然被从内部悄无声息地顶开!一根闪着森森寒光的枪管,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伸了出来。瞄准镜的镜片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银弧,那光芒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人的灵魂。
是狙击手!
渡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孔大小,透过那短暂的银弧,他清晰地看到了通风口内那张隐藏在伪装网后的脸,以及脸上那道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狰狞刀疤——那是“鹰眼”!军统最顶尖的狙击手,一个在华北战场让皇军闻风丧胆的传奇杀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汗,如同冰水般瞬间浸湿了渡边的后背,浸透了他笔挺的军装。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原来,所谓的防御漏洞,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他们不是在钻空子,而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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