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藤的黄叶落得更勤了，一片接一片打着旋儿飘下来，铺在根部的泥土上，像给土地盖了层金褐色的毯子。方旭蹲下身，捡起一片叶子，指尖抚过叶面清晰的叶脉——那纹路弯弯绕绕，竟与他画的年轮图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小、更细密。
“这叶子也在讲故事呢。”母亲走过来，手里端着个竹簸箕，“刚摘的新茶，炒好了，来尝尝。”她把簸箕放在石桌上，茶叶的清香混着泥土和落叶的气息，在风里散开。
方旭放下叶子，捻起一撮茶叶凑近鼻尖，一股鲜爽的气息直冲脑门。“今年的茶比去年香。”他笑着说。
“那是因为土里有好东西。”母亲泡上茶，指着落叶层，“这些叶子烂在土里，就成了最好的肥料，藤长得旺，旁边的茶树自然也沾光。”
正说着，火山部落的少年们扛着锄头来了，他们是来帮忙翻土的。“长老说，得把落叶埋进土里，让它们快点变成养分。”领头的少年擦了把汗，挥起锄头往土里刨，金黄的落叶混着黑褐色的泥土，翻涌出湿润的气息。
冰原的守卒也来了，这次带来的不是记岁冰，而是“融雪水”，装在陶罐里，罐口冒着丝丝凉气。“这水是开春时存的雪化成的，带着冰底的清劲，浇在埋了落叶的土里，能让养分发得更透。”他把水均匀地浇在翻好的土上，水珠落在叶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月禾的信使蹲在茶树旁，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测味仪”，正对着茶叶的嫩芽摆弄。“月主说，叶子烂在土里会改变土壤的味道，用这个能测出细微的变化，好调整明年的种植方案。”仪器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光点，他解释道，“光点越密，说明养分越足。”
方旭看着他们忙碌，忽然想起昨夜月纹石映出的画面：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落叶天，大家围在藤架下烤红薯，红薯的焦香混着落叶的味道，与此刻的茶香竟有些重合。他弯腰拾起一片刚落下的叶子，这片叶子的边缘有些破损，是被虫咬过的痕迹，可叶面依然透着健康的黄，没有半点枯败的死气。
“看来叶子也懂，就算有过损伤，落下时也要带着劲儿，给根须留点东西。”他把叶子放进土里，少年们一锄头下去，叶子便被埋进了土中，与其他落叶相拥。
傍晚时分，风停了，夕阳把藤架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旭坐在石凳上，看着母亲泡的茶在杯里舒展，茶叶缓缓沉底，茶汤泛起淡淡的金黄。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舌尖先是尝到一丝清苦，紧接着便是回甘，那甜味不浓，却很绵长，像藏在年轮里的故事，初品时带着岁月的厚重，回味时又有温柔的余韵。
火山少年们收拾好工具要走了，领头的少年回头说：“明年开春，我们来挖开土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这片叶子变成的养分呢！”
“一定能。”方旭笑着挥手，“到时候煮新茶招待你们。”
少年们走远后，他又看向藤架。旧藤的枝干上，还有几片顽固的叶子挂在枝头，借着最后的光轻轻摇晃，像是在与树干告别。方旭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们也会落下，加入那片金色的毯子，把今年的故事，悄悄藏进土里。
夜风吹来，带来了远处溪流的声音，藤叶的沙沙声渐渐轻了，仿佛在倾听地下的动静——那些被埋进土里的落叶，正在黑暗中慢慢变软、腐烂，把阳光、雨露、虫咬的印记，都化作一丝丝养分，顺着根须往上爬，等着明年春天，钻进新叶的脉络里，变成新的故事开头。
他端起茶杯，茶已微凉，可那股回甘还在舌尖萦绕。方旭想，这大概就是时光的味道：有落叶的沉静，有新芽的鲜活，有过往的沉淀，也有未来的盼头，混在一起，才成了最耐品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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