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京城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户部值房的窗棂被晒得发烫。林砚刚把《全国财税地图》收进樟木箱,就见赵老吏顶着满头汗跑进来:林主事,周尚书在议事厅等你,说是有差事交派。
他心里一动,摸了摸袖中二哥送的《算经新解》,书角被指尖摩挲得发软。这几日在度支司熟悉差事,见各司房的账册堆得比人高,小吏们算完账就凑在一起闲聊,唯独赵老吏总在案前扒拉旧账,说是前任留下的糊涂账,得一点点捋清楚。
议事厅里的檀香混着冰块的凉气,倒比外面清爽几分。户部尚书周延背对着门,正望着墙上的《全国漕运图》,声音透过画轴传来,带着几分威严:林砚?
下官在。林砚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案上那摞足有半人高的账册上,纸页边缘卷得发毛,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天启四年上半年各省税银总册,红印模糊不清。
周延转过身,手里把玩着枚青玉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在厅里回荡:听说你在江苏核账时,能把十年的商税账拆成月销、季结、年总三类,半个时辰就理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用了分类记账法,让数字各归其位罢了。林砚答得实在,想起当年在吏科首场考试,他就是凭着这法子,把十年商税账拆成盐、茶、布三类,比第二名快了一倍,考官当时的赞许眼神,倒与此刻周尚书的目光有几分相似。
周延将青玉算盘往账册上一放,发出的轻响:那好,这是上半年全国的税银账册,你算算总数,再说说这些银子都用在了何处。他顿了顿,补充道,给你十天时间,算不明白,就回江苏继续当你的主事去。
林砚抱起账册时,才知这差事的分量——账册里夹着各省送来的税银清单,字迹潦草不说,有的用算盘计数,有的用毛笔勾画,甚至还有用来形容盐税数量的。他刚走出议事厅,就见赵老吏在廊下等着,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这里面是各省税银科目表,老尚书在时编的,或许能帮你归类。
回到值房,林砚立刻将账册按田税、商税、盐税分成三摞。田税账册最厚,里面夹着不少灾荒减免文书,西北几省的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印戳;商税账册里夹杂着各地商行的缴银回执,江南的回执比北方的整齐些;盐税账册最薄,却最乱,有的写,有的写,甚至还有把私盐罚银算进正税的。
这哪是账册,分明是堆废纸。林石送午饭来时,见他对着账册发愁,忍不住嘀咕。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是娘腌的萝卜干,配着糙米饭,香气倒驱散了些账册的霉味。
林砚没抬头,用红笔在盐税账册上画了个叉:乱才要算,若是清清楚楚,倒不用咱们这些人了。他忽然想起在清河核赈灾账时,老吏们也是把账册堆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靠领粮人按指印才理清头绪,大哥,帮我找些空白纸来,再备些朱砂。
接下来的十天,林砚几乎没离开过值房。白天,他把各省的税银数按科目抄在空白纸上,田税分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商税分绸缎、粮食、杂货,盐税分官盐、罚银,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夜里,他就着油灯核对总数,算到眼酸时,就摸出娘炒的花生,嚼两颗提神,花生壳堆在案头,像座小小的山。
第五天夜里,他核对到盐税时,发现浙江的盐税比去年多了三万两,回执上写着私盐查处增多。他翻出前年的盐税账册,对比后在纸上写:浙江私盐枭被擒后,官盐销量增两成,税银自然上涨。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东南几省的盐税都有增长,加起来竟比去年多了十五万两,他用朱砂在这数字旁画了个圈,注上严查私盐成效。
可田税的总数却比去年少了八万两。林砚把西北各省的账册摊开,甘肃的旱灾减免文书上写着减征五万两,陕西的蝗灾文书减征三万两,加起来正好八万两。他松了口气,在田税总册上写:非征管不力,实乃天灾所致。
到了第九天,税银总数总算核对清楚:田税二百三十万两,商税一百八十万两,盐税九十万两,合计五百万两。可周尚书要的用途表还没头绪,他翻遍账册,只找到些零碎的记录:拨军饷若干修河工若干,具体数字含糊不清。
这哪行?林砚急得直搓手,忽然想起在省衙时,刘司长总说财政支出要像给庄稼浇水,哪块地缺水就浇哪,不能乱洒。他眼睛一亮,把支出分成军饷、赈灾、水利、官俸几类,根据各省的文书拼凑数字,军饷占了三成,赈灾占两成,水利占一成五,官俸占两成,剩下的一成五是杂支。
第十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值房时,林砚终于写完了税银用途表。他在表后添了段话:余银十二万两,可转存粮仓,备秋冬赈灾——去年西北冬旱,正月才调粮,百姓已挨饿半月,早做准备为好。
把账册和用途表送到议事厅时,周尚书正在用早膳,一碗小米粥配着咸菜,竟和林砚的伙食差不多。他放下筷子,拿起账册翻了翻,见里面的数字分类清晰,标注详细,嘴角微微上扬;看到用途表时,他的指尖在余银十二万两那行顿了顿,抬眼看向林砚:你怎么知道秋冬会有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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