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北京,像一头缓缓苏醒的炎热巨兽。下午四点的阳光,早已失去了午时的毒辣,却依旧带着执拗的余温,透过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室内烘烤得如同一个精致的温室。冷气开得很足,但那股子闷热仿佛能穿透墙壁,渗入骨髓,与连续一周加班带来的疲惫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我靠在工椅上,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文档里的字迹似乎都在热浪中扭曲、模糊。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这片带着冷气的凝滞。屏幕上跳动着“阿杰”的名字。一种莫名的预感,像细微的电流,窜过我的脊梁。
“喂?”我接通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下班在公司等着。”阿杰的声音传来,语速比平时快,背景里夹杂着细微却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在匆忙整理什么工具,“保定的大雄刚联系,他一个朋友在沧州的厂子里出事了,邪门得很。”
我心里一紧。“出事?什么事?”
“上吊,死了人。”阿杰言简意赅,语气里没了往日的轻松,“而且不止一个。厂子里现在人心惶惶,之前请的道士看了一眼就撂挑子跑了,钱都没敢要。大雄托到我们这儿了。”
“道士都跑了?”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喉咙有些发紧。
“嗯,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大雄也语焉不详。我和虚乙、涛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下了班直接过来接你。我们先去保定接上大雄,然后连夜赶去沧州。今晚估计是没法好好休息了。”阿杰顿了顿,补充道,“感觉这次……有点不一样,你有点心理准备。”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键盘敲击声、同事间的低语,仿佛瞬间被拉远,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初上,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上吊”、“邪门”、“道士跑路”这些字眼,却像几滴浓墨,滴入我心里的清水中,迅速晕染开一片不安的阴霾。
五点整,下班铃声像是赦令,我几乎是立刻抓起背包,逃离了这座被冷气禁锢的牢笼。室外的热浪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反而给人一种畸形的真实感。
在楼下等了近二十分钟,一辆熟悉的银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阿杰略显紧绷的脸庞。他冲我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拉开车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线香、陈年纸张和淡淡草药气息的清凉空气涌出,瞬间将外界的燥热与喧嚣隔绝。这辆车,俨然成了我们移动的“安全屋”。
“这天气,可真是热啊。”我钻进车厢,坐下了。
涛哥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麂皮,正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一面古朴的八卦镜。那镜子边缘泛着幽暗的铜绿,镜面却光可鉴人,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反射出流动的微光。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指尖流淌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无声的仪式。
阿杰重新发动车子,熟练地汇入晚高峰缓慢蠕动的车流中。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次的事,怕是不简单。”他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声音压得有些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连着两条人命,现场据说都很邪性。之前的处理者,连照面都没敢多打就直接跑路了。大雄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在发颤。”
虚乙依旧闭着眼,薄薄的嘴唇却轻轻开合,声音空灵而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煞气缠连,怨念如索……未临其地,已感其凶。非是寻常新丧之鬼,恐有积年老怨盘踞,或是……异物凭依,凶戾非常。”
涛哥将擦拭好的八卦镜小心翼翼地放回一个衬着暗红色软绒的木盒里,“咔哒”一声轻响,扣上了黄铜搭扣。“家伙都带齐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声音低沉有力,“到了地方,先听大雄那个朋友怎么说,把来龙去脉摸清楚。情况不明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等明天白天,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再进厂区查看。”
车载广播里,主持人用轻快的语调播报着路况信息,背景音乐轻松愉悦。但这声音与车厢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反而像是一层虚假的幕布,遮盖着正在逼近的未知恐惧。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这座庞大的城市依旧在有序运转,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而我们这辆车,却像一艘孤舟,正义无反顾地驶向一个被死亡和诡异阴影笼罩的漩涡。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我一阵心悸。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挣脱了城市拥堵的枷锁,驶入了相对通畅的高速公路。天色迅速沉黯下来,远天最后一抹残存的暗红色霞光,也被浓稠的墨色彻底吞没。车头的大灯像两柄孤寂的光剑,顽强地劈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道路两侧的田野、树林和偶尔闪过的村庄,都化作了模糊不清、飞速倒退的黑影,沉默地注视着这辆奔赴未知的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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