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目光重新聚焦在全息影像上时，眼底的剧烈波动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冷静到近乎疏离的审视。
“可以开始了吗？”她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总体平稳。
“导师”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时晚转向全息影像。她选择了学术话题，询问关于“频率稳定器”理论中一个她一直存疑的数学转换问题。影像中的“林建成”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然后开始用他特有的、条理清晰的方式解释起来，甚至“随手”在空中划出几个辅助理解的虚像公式。
解释基本正确，逻辑与她已知的研究吻合，但缺乏真正创新性的洞见，更像是对已有知识的复述和重组。陆时晚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快速分析：这个模型的智能水平，大约在高级交互式AI的程度，可以处理复杂信息并做出合理回应，但尚未表现出真正的创造性思维或深层意识特性。
接着，她尝试问了一个更私人的问题：“当年……你们决定继续‘普罗米修斯’最危险部分的研究时，有没有……害怕过？”
影像中的“林建成”和“陈雪”对视了一眼，“陈雪”温柔地笑了笑，说：“探索未知总是伴随着恐惧，但我们相信理性的力量和彼此的支撑。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
回答很“正确”，很符合父母在她心中理想化的形象，但也……太正确了，像是精心设计的、符合伦理的标准化答案，缺乏真实人性中可能存在的犹豫、矛盾或更深层的动机。
陆时晚心中的刺痛感，逐渐被一种冰冷的、作为研究者的分析兴趣所替代。她在测试这个模型的边界，也在测试自己情感的耐受度。
对话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陆时晚问了几个学术问题，也问了几个看似随意的生活片段问题。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有距离的、专注的倾听和观察姿态，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情绪波动，也没有试图去“触碰”影像。
最后，她主动结束了对话，对“导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很逼真，但……可以感觉到数据的边界和预设的逻辑框架。”
“导师”全程安静观察，此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深思。“你的表现比预期的更出色，陆博士。理性控制力很强，观察也很敏锐。能够迅速从情感冲击中恢复，并切入分析模式，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素质。”他关掉了全息影像，会议室光线恢复。
“但这只是开始。”他话锋一转，“真正的意识场研究，面对的不仅是数据模拟，可能是活生生的、充满无序和混沌的他人意识，甚至是……被刻意扭曲或污染的‘战场’。你需要更强的‘锚定’和‘过滤’能力。从明天开始，你将接受系统的神经适应性训练和意识防御协议学习。”
他站起身，表示第一课结束。“现在，‘向导’会带你去参观一下基地的部分非核心研究区域，让你对‘摇篮’的工作有一个初步的感性认识。晚上，请完成一份关于刚才对话体验的分析报告，提交到你的个人终端。记住，报告的重点是技术分析和自我状态评估，而非情感抒发。”
“明白。”陆时晚也站起身，心中却是一凛。报告……这是进一步的评估，也是诱导她进行更深层次的自我暴露。
离开会议室，“向导”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沉默地带领陆时晚开始参观。她们走过几条通道，透过观察窗，陆时晚看到了几个不同的实验室：有的里面是复杂的神经信号监测设备连接着志愿者（看上去状态平静）；有的是巨大的、充满流动光影和数据瀑布的虚拟现实环境；还有一个实验室，里面陈列着各种奇特的、似乎与大脑直接接口的精密器械。
气氛严肃，秩序井然，但陆时晚却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这里的一切都太“纯净”，太“有序”了，缺乏正常研究环境中应有的那种活力、争论甚至混乱。每个人都像是精密仪器上的一个齿轮。
参观途中，她经过一扇厚重的、标着红色“四级权限——归档室”字样的气闸门。门紧闭着，但旁边的状态指示灯显示为绿色。她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那是高级档案和技术储藏区，未经特许不得进入。”“向导”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旁边响起，解释了陆时晚并未询问的内容。
“知道了。”陆时晚平静地回应，心中却记下了这个位置和“附属”这个标注。结构图上那个最高安全等级的“归档室”在主区，这个“附属”区域，是否存放着一些非核心但仍重要的东西？
参观结束，回到C-7舱室，陆时晚的个人终端上果然已经收到“导师”布置的报告任务。她坐在桌前，开始撰写。报告内容，她必须精心编织——既要展现出足够的理性分析能力和对技术的兴趣，又要巧妙地保留一些“真实”的情感反应痕迹，同时，绝不能泄露任何关于她真实目的或内心真正弱点的信息。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当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点击提交时，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
舱室内依旧安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背景音。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但大脑无法立刻休息。父母的影像、“导师”的话语、冰冷的基地、红色的权限门……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旋转。
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火种”设定的轨道。但她更知道，她必须保持清醒，在这条轨道上，找到属于自己的支点，撬动真相。
而在基地之外，阿尔卑斯山冰冷的夜幕下，沈承聿的临时指挥中心里，灯光同样未熄。他们接收到了陆时晚皮下芯片传来的、表示“安全，已初步适应”的预设状态信号。同时，技术团队正全力分析着从“摇篮”基地外部监听到的、极其微弱的、可能是内部通讯泄漏的加密信号碎片。
狩猎者与猎物，监视者与被监视者，在这座深埋雪山的金属堡垒内外，展开了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对弈。
陆时晚的入职第一课，只是这场漫长、凶险博弈的……一个冰冷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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