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后望着眼前这个腰背挺直如青松的少年,鎏金护甲在圈椅扶手上轻轻敲出细碎的节奏。
十六岁的年纪,在她膝下皇孙们还抱着金丝雀逗趣的年岁,他却已在北疆战场上摸爬滚打,此刻站在松鹤亭里,眉梢眼角竟找不出半分青涩。
方才那幅《北疆风物图》的确震住了满座贵女,可她总觉得,那不过是 “近水楼台先得月”—— 画自己熟悉的雪原狼旗,自然得心应手。
“北疆再如何广袤,终究是茹毛饮血的荒野!” 她指尖摩挲着翡翠镯,目光扫过身边的李若璃,心中冷笑,“纵是画得几幅狂草,难道还能懂中原画理的精髓?”
李若璃的《松鹤图》能入御书房,靠的不是技法多么惊世骇俗,而是深谙 “稳中求贵” 的宫廷美学 —— 松枝的弧度要暗合龙脉走向,鹤羽的留白需藏三皇五帝的祥瑞数术,这些门道,北疆来的野小子如何能懂?
“便让你画《百子图》吧。” 太后唇角扬起算计的弧度,“画惯了狼嚎雪原,可曾见过紫禁城的金枝玉叶?” 她倒要看看,这少年面对绢本上的朱砂童子、蹙金襦裙,还能否挥毫如刀。
至于琴棋书画的后三局 —— 徐瑶的《高山流水》藏着三百六十个宫商角徵羽的转调玄机,王莞宁的骑射图谱里暗合《六韬》兵阵,沈明玥的棋谱更是抄录自钦天监的星象推演。
太后指尖划过案几上的狼首浮雕,忽然觉得掌心发烫 —— 这些精心布置的 “考题”,哪是考校才艺,分明是织就金丝笼的银线。
“你纵是头狼,也得按紫微城的规矩脱毛换皮!” 她望着吴天翊那英俊的脸庞,心中默念,“待你在琴棋书画里栽了跟头,便知这天下,终究是规矩人的天下!”
雪粒子扑在琉璃瓦上,太后忽然轻笑出声。她想起年轻时见过的驯狼戏 —— 猎人从不会用刀杀狼,而是用羊肉诱它入笼,待它习惯了熟食滋味,再拔掉它的尖牙。
此刻的吴天翊,不正是那只咬着胡萝卜摇头晃脑的小狼?
“来人!” 太后端坐在鎏金圈椅上,腰背挺得笔直,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叩案几右侧的凤首浮雕,翡翠镯随动作滑至小臂。
她的声线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将东阁的雪浪石案与澄心堂纸取来 —— 哀家忽然想瞧瞧,翊哥儿与李姑娘的丹青造诣!”
亭内烛火明明灭灭,却映得她眉目愈发清明。当宫女捧来紫檀画案时,她抬手示意放置在暖炉左侧,既避开风口,又能让两位画者沐浴在柔和的烛光里。
“以《百子图》为题吧。” 她望向李若璃,目光里含着几分温慈,“若璃可还记得,去年你在御花园画的《春嬉图》?哀家瞧着那些孩童天真烂漫,至今还挂在勤政殿呢!”
李若璃福身时,袖口的银鼠葡萄纹随动作轻颤,她垂眸应了声 “是”,指尖却在触到紫毫笔时微微发紧。
太后又转向吴天翊,指尖摩挲着圈椅扶手的饕餮纹,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翊哥儿在北疆,可曾见过中原这般的孩童嬉戏?”
“臣见过!” 吴天翊起身时,玄色氅衣扫过青砖上的松针,“不过北疆的孩童,嬉闹时手里攥的是羊骨箭,脚下踩的是半人高的雪窝子。” 他忽然轻笑,指腹碾过砚台边缘,“若画出来,怕是要惊着诸位姑娘!”
太后挑眉,示意宫女呈上徽墨:“不妨一试,紫禁城的墙虽高,却容得下天下百态!” 她望着李若璃铺开的雪绢,又补了一句,“但须得守住‘百子呈祥’的意头 —— 毕竟是皇家的题。”
这话既是提醒,亦是规训!
李若璃闻言,心中大安,蘸取赭石色时手腕格外稳当,她决定以 “雪天放纸鸢” 入画,三十个童子分布在雪幕间,衣饰上的团花暗合 “三春九如” 的吉兆,纸鸢则绘成凤凰、麒麟等瑞兽形状。
吴天翊却在此时扯过王莞宁的鹿皮箭囊,从中抽出一支雕翎箭,忽然笑道:“这箭杆倒像极了北疆的柳木!”
不等旁人反应,他已用狼首刀削下箭杆中段,就着暖炉的火光炙烤 —— 松木噼啪作响,箭杆渐渐碳化,露出深褐色的木质纹理。
当看到一众女子不解的表情,他笑着解释道“这是北疆人常用的‘火墨!’”随即便将碳化的柳枝在掌心揉碎,露出细腻的炭粉,“比中原的墨更能吃进绢里。”
说罢,他直接以指腹蘸取炭粉,在绢纸上按出个歪歪扭扭的雪团 —— 那雪团竟有了层次感,边缘泛白的部分是未完全碳化的柳木屑,中间深灰处则藏着松木油脂的反光。
太后挑眉望着这一幕,鎏金护甲轻轻刮过圈椅扶手 —— 她曾见画师用松烟制墨,却从未想过有人会用箭杆烧炭。
此时旁边的徐瑶攥着琴拨的手悬在半空,眼尾的珍珠耳坠随呼吸晃动,王莞宁则干脆抱臂靠在亭柱上,唇角扬起一抹赞许的笑,鹿皮箭囊在膝头蹭出沙沙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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