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米筛弄,恰好房东在家,开门让他进去见了房子,是栋独门独院的楼房。院子有棵桃树,枝叶茂盛。房间家具齐全,打扫得一尘不染。房东是个几代经商的土财主,镇上另有几处房产,不在这里居住。避免了与租客同处一个屋檐下,双方两看生厌的烦恼。
叶枫心里十分喜欢,当即纳了租金,立了三年长约,署名同样是“吴过往”。总算在镇上有了安身之地。隔壁邻居听得动静,都来凑热闹。嘴碎事多的妇人一开口就打听叶枫今年多少岁,从事什么职业,家有多少口人,年收入多少,有没有娶媳妇,生了几个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几张嘴巴连珠炮也似的,噼哩叭啦,整个房子都是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叶枫好不尴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脑袋低垂,只不作声,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众妇人不看叶枫阴晴不定的脸色,兀自喋喋不休。女人们唾沫横飞说了良久,见得叶枫似闷嘴葫芦,一言不发,无异于对牛弹琴,极是扫兴,悻悻而去。
一到门外,扯开嗓子大骂叶枫是块榆木脑袋,长得獐头鼠目,满脸饿纹。灰容土貌的样子一定是个什么事也干不成的废物点心。几十岁的人一事无成,无房无钱,哪个姑娘看得上他?除非他有驴的大行货,养的好大龟。这种人注定做一世给人送饭送汤的无赖泼皮,发个屁的达。声音极是响亮,也不怕里面的叶枫听见。
叶枫见她们离去,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计较她们乱嚼舌根?他独坐院子桃树下,等到外面声息全无,拴了前门,从后门往街上走去。街上灯火璀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身穿黄色衣服的“跑得快”人员,提着从酒店,饭馆取来的食物,步履匆匆,在街巷穿行,争取以最快速度,把东西送到客人手里,以免超时被王老板克扣工钱。
他们行走如飞,难免会与路人发生碰撞,路人便破口大骂:“天杀缺德的黄衫儿,眼珠子长到屁股上了,急赶着投胎啊,当心一跤摔死你!”黄衫儿哪有空争执,一溜烟的走了。他在路边小摊要了两碗都加了一块大肉的蛋炒饭,一碗自己吃,另一碗倒在他随身携带的瓷碗里,搁在地上给可乐吃。
吃了便到杂货店置办蚊帐,被子,草席,洗面洗脚的木盘,洗头的皂角茶粨,锅碗瓢盆,米油面调料等诸多东西。老板记下他的地址,过一会给他送上门。叶枫又到果蔬店,买了几个西瓜,几斤葡萄,山梨,黄桃,分成数份。给那些适才背后中伤他的女人挨家挨户送去。
那些长舌女人正坐在门口讲叶枫的不是,见得叶枫提来瓜果向她们示好,登时脸堆谄笑,口若蜜饯。说她们在米筛弄住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像叶枫这般温文儒雅,出手宽绰的豪爽大气好男儿。又说叶枫天庭饱满,星目剑眉,一看就是志存高远,坚韧不拔的正直君子。她们敢以数十年的大好声誉作保证,不出数年之内,叶枫必然飞黄腾达,财产无算。
叶枫听她们说得荒诞离奇,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急忙拱手告辞。回到住处,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对着星星,月亮轻轻呼喊:“影儿,我已经走出那片山谷,已经放下手中的长剑,开始新的生活,明天就要靠自己双手,去努力赚钱了,我保证我以后赚的每一文钱,都是干干净净,无愧于心。”星星不停的眨啊眨啊,是在天上的余冰影收到他的消息,开心得喜极而泣么?
他歇了会儿,脱光了衣服,站在后院井边,提桶从井里汲水。拿起水瓢,一瓢一瓢井水从头浇下,前抓后挠,搓搓揉揉,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又将换下的衫裤,洗刷干净,晒在晾衣杆上。眼看天色已晚,当下回房就寝。明月挂在窗前,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月凉如水。他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平静。
自从他提笔将自己名字改成“吴过往”的刹那间,他知道昔日那个叱咤风云,笑傲江湖的叶枫已经死了。现在他就是被命运之神按在地上无情摩擦,为了几两碎银丢弃尊严,丧失人格在夹缝里中艰难挣扎的普通人,生活在这个他平时既看不上,又不愿参与,每天深陷在狗屁倒灶,杂七杂八的生活琐事中无法自拔的平凡的世界里。
现在他要低下高贵的头颅,扔掉所有的傲气,以平常心看待世间的诸多不公平,举杯把混合着种种委屈,不开心的酒水一口喝下,笑着和辱骂过他,算计过他的人和解。遇到再棘手的问题,也不会冲动到用一怒拔剑,血溅五步的方式去解决。他曾经拨剑杀了那么多的人,这个世界有变的更好么?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从来就不是维持社会长治久安的定海神针,与之相反的是,拿刀的人多了,社会只会变得更动荡,更危险!他不后悔卸下一身的光芒,余生都隐身于这个偏僻的小镇。叶枫轻轻叹了口气,说了今天最后一句话:“你啊,还是好好动动脑子,争取明天来个开门红,一天送三五十份饭,绝无任何闪失,战绩横扫全镇黄衫儿,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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