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悦低头看怀中的木匣,发现那些绞染纹样在暮色里竟泛着极淡的磷光,像蛰伏千年的星子终于等到破云的时机。
暮色渐浓时,叶瑾的折扇尖轻轻挑起萧悦鬓边一缕碎发:";卫老头珍藏的补遗本里,可有你寻了三日的缠枝牡丹纹?";他说话时,腰间那朵蔫头耷脑的紫花被晚风扫过,零落的花瓣正巧落在萧悦怀中的木匣缝隙。
";你怎知...";萧悦话音未落,忽见木匣里新拓的龟背纹边缘,赫然露出半片失传已久的牡丹缠枝。
她猛然抬头,却见叶瑾已经踩着染坊飘来的梆子声走远,月白衣角翻飞处,几点靛蓝染料在暮色里泛着幽幽磷光。
筹备期的染坊昼夜飘着蓝草酸味。
这日寅时三刻,萧悦正趴在织机旁核对图样,忽觉肩头一暖。
叶瑾不知何时将狐裘披在她身上,手里端着的青瓷碗冒着热气:";城南王婆家的杏仁酪,配你前日念叨的玫瑰毕罗。";
";这些日子你倒把货郎的营生摸透了。";萧悦舀起一勺凝脂般的酪浆,甜香里裹着细碎的玫瑰花瓣。
抬眼却见叶瑾袖口沾着墨迹,那卷《营造法式》补遗本摊在染缸边缘,页脚密密麻麻注满小楷。
叶瑾用折扇拨开垂落的茜草染纱,露出底下改良过的经线绞盘:";卫大人今晨差人送来两箱残片,说是从废宫地窖翻出的前朝织金锦。";他说话间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剥开三层荷叶才露出金丝小枣,";苏姑娘托人从江南快马运来的,说是补气血。";
萧悦咬破枣子时,蜜糖般的汁水溅在图纸上。
叶瑾突然倾身,指尖抹去她鼻尖沾着的枣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方才路过城隍庙,见着个卖绞胎瓷的老翁,";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个陶罐,罐身绞染般的纹路里嵌着细碎云母,";说是装染料的容器,也要配得上我们的暮山紫。";
窗外传来阿福兴奋的叫嚷,他举着新织的罗纱冲进来,纱面上十二种绿色如同活过来的翡翠溪流。
叶瑾顺手将陶罐塞给阿福,折扇轻点罗纱边缘:";此处添两笔银线,便是《织造局旧档》里说的';月下观竹';。";
待到发布会前夜,萧悦在染坊后院试穿礼服。
叶瑾倚着晾晒的绞缬布慢悠悠道:";苏姑娘说这裙摆要转起来才见玄机。";他忽然伸手拽住萧悦腕间飘带,轻轻一扯,原本素白的裙裾竟层层绽开缠枝忍冬纹,金粉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在月光里织成流动的光带。
";你往染料里掺了磷粉?";萧悦转圈时,惊觉那些在废宫拓来的纹样正在暗处幽幽发亮。
叶瑾笑而不答,只将一枚嵌着紫晶的簪子别进她发间:";明日让那些老学究瞧瞧,文化传承不是供在香案上的死物。";
发布会当日的戏台搭在护城河畔,阿福带着伙计们将染成暮山紫的纱幔铺满看台。
辰时刚过,王学者的马车碾着满地落花停在垂柳下,老头子的藤杖敲得青石板咚咚响:";我倒要看看黄毛丫头能折腾出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台中央竖起的十二扇屏风正在晨光里渐变,从初春的柳芽黄过渡到深秋的枫叶丹,细看竟是数千片绞染丝绸拼成的《四时山河图》。
卫大人官帽都歪了,举着放大镜扑到屏风前:";这...这是失传的';过色';技法!";
萧悦登上高台时,腕间五色丝绦扫过案上染缸。
她举起那片在废宫地窖找到的织金锦残片,阳光穿透经纬时,观众席传来整齐的抽气声——残片投影在素纱上的,竟是完整的大雁衔花纹。
";百年前画师在陵寝壁画藏十二种绿,是为留住蚕丝最鲜活的记忆。";她的声音清亮如檐角铁马,";今夜各位衣襟上的缠枝牡丹,用的是废宫地砖苔藓萃取的青碧;披帛间的流云纹,染着神武门残碑的朱砂尘。";
王学者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老头子颤巍巍指着模特发间的银饰:";那...那莫不是《营造法式》里失传的';悬鱼';纹样?";
";正是改良自前朝官衙的悬鱼装饰。";萧悦含笑击掌,阿福捧着鎏金银器快步上台,器身纹路与模特衣裳的绞染暗纹严丝合缝,";我的伙计发现,当年工匠在檐角悬鱼,是为测量日影确定染布曝晒时长。";
卫大人突然拊掌大笑,笑着笑着竟掏出帕子拭泪:";好个驮着丝线回巢穴的老鼠!";他这一嗓子惊飞了柳梢的雀儿,看客们这才发现,所有模特的裙摆暗纹里都藏着鼠衔铜钱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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