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靴底碾过满地黄褐色的三七碎末,药香混着焦糊味直冲鼻腔。
黎婉提着灯笼的手指节发白,昏黄光晕里飘着细碎的纸灰,像是谁把整本《千金方》撕碎了撒在空中。
"第三处了。"我弯腰捡起半截烧焦的账册,泛潮的纸页上"龙芽草"三个字正在渗水,"库门三重铜锁未损,通风口倒结着新蛛网。"
黎婉的银针突然钉入砖缝,挑起抹暗红色粉末:"硫磺、硝石,还有......"她鼻尖微动,"掌门师兄,你闻这味道像不像前日膳房失火时......"
话音未落,横梁突然炸开木屑。
黑影如倒挂的蝙蝠扑下来,寒光直取我咽喉。
我抄起手边称药的金秤格挡,秤盘上的铜钱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坎位三步!"黎婉的银针追着黑影后心,却钉在突然翻起的青砖上。
那黑影的步法透着武当梯云纵的底子,招式却像被撕碎的经文,东一招"白鹤晾翅"里混着西域摔跤术的擒拿。
我故意卖个破绽,肩头布料应声而裂。
黑影的鹰爪扣上来时,我腕骨一抖,三枚沾着墨鱼汁的铜钱精准嵌入他曲池穴。
这招"三星照月"本是点茶手法,此刻倒成了现成的刑讯手段。
"王师兄教你的六合棍掺了打狗棒法?"我扯下黑影面罩,少年脸上的刀疤还在渗血,"上个月漕运遇袭,你在码头卸货时受的伤倒是好得快。"
人群突然传来骚动。
赵刚提着九节鞭闯进来,鞭梢还沾着夜露:"掌门师弟,这种粗活该交给戒律堂......"他话说一半,突然盯着少年腰间的玄铁令牌变了脸色。
"李长老的采办令牌怎会在你......"
"赵师兄慎言!"李长老的拐杖重重杵地,他绣着云纹的袍角还沾着丹砂,"老夫三日前就将令牌交予掌门查验库银!"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滑落半枚带血铜钱。
黎婉忽然握住我渗血的手腕:"掌门师兄,该换药了。"她指尖金线灵蛇般钻入我袖口,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写下"墨鱼"二字。
我心头一跳,今晨议事时飘满墨香的厢房,李长老的茶盏边缘确实沾着可疑的乌渍。
"有劳诸位见证。"我突然振袖卷起满地铜钱,叮叮当当在青砖上排成北斗阵型,"三日后开炉重炼'真武剑',届时请各位携本命兵器观礼。"
众人欢呼声里,黎婉的纱布缠上我掌心伤口。
她借着系结的力道突然凑近,呵气如兰:"师兄故意被鹰爪所伤,就为验看那人指甲里的丹毒?"月光漏过她发间玉簪,在我掌心映出半截模糊的"元"字。
我摩挲着怀中两枚断珏,冰凉的缺口处突然想起张无忌说过的话。
西域商人用墨鱼汁写密信,遇血则显形。
仓库梁柱上的焦痕,此刻想来倒像是谁蘸着硫磺写的狂草。
巡夜弟子的火把渐远,黎婉突然轻叹:"当年汉水畔,师兄用铜钱打水漂哄我吃药......"她尾音消融在突然刮起的穿堂风里,带着龙芽草苦涩的余韵。
我望着北斗阵中颤动不止的天权位铜钱,突然希望自己错看了李长老令牌上那抹暗红——那本该是朱砂的颜色,在月光下却像极了凝结的血痂。
铜钱在青砖缝里轻轻震颤,震得我后槽牙发酸。
黎婉留下的金创药在掌心灼烧,混着仓库里残留的硫磺味,把太阳穴刺得突突直跳。
我数到第七根承重柱时,鞋尖踢到个硬物——半枚沾着墨鱼汁的铜钱,在天枢位闪着诡谲的光。
"掌门师兄。"王师兄提着食盒撞开蛛网,蒸腾的热气惊飞了檐角乌鸦,"您都盯着账册三个时辰了。"
我掀开食盒盖子的手顿了顿。
茯苓糕上歪歪扭扭的太极图案,分明是黎婉的手笔。
蒸过头的糯米香裹着当归的苦,倒让我想起上辈子熬夜改方案时喝的速溶咖啡。
梆子敲过三更,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
仓库深处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蹭陈年药柜。
我故意把账册翻得哗啦作响,果然在第三声"当归"的页码里摸到块凸起——有人用米浆粘了张泛黄的采买单,日期正是真武剑炉起火那日。
"掌门还未歇息?"
李长老的拐杖声惊散了满地月光。
他今日未穿绣云纹的锦袍,粗布道服上沾着丹炉灰,掌心的老茧蹭过青砖墙,刮下片暗红色碎屑。
我装作没看见他袖口翻卷处的新灼痕:"长老也睡不着?"
"人老了,觉浅。"他忽然剧烈咳嗽,枯枝般的手指按在我正查看的账册上,"这味龙芽草......当年三丰真人炼丹时,最爱掺三钱陈年雪水。"
我指尖的墨渍在"雪水"二字上晕开。
前日清点库房,装天山雪的玉壶分明有被火烤过的裂纹。
黎婉说那裂纹走向像极了武当剑法的起手式,此刻想来,倒与李长老虎口的茧子位置吻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