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点07分,田毅站在落地窗前,扣上阿玛尼西装的最后一粒纽扣,随后,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冰冷的镀膜玻璃幕墙。脚下,深南大道上车流如织,仿佛一条流动的金河,远处地王大厦的尖顶正一点点吞没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洒下,给城市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真不留下来吃个便饭?”身后传来老马那略带挽留的声音。田毅没有回头,迈着沉稳的步伐,他的菲拉格慕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悠悠荡出回响。窗外,深南大道的车流如汹涌的金河,气势汹汹地吞噬了最后一缕残阳。“有点事,今晚得赶回去。”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真不赏脸,算了,你们年轻人和我这个老年人吃饭也没有意思,我送你。”马明哲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将他送进电梯。不锈钢轿厢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张年轻而锐利,散发着年轻资本独有的锋芒;另一张则透着传统巨擘的圆融与深沉。电梯门缓缓合拢时,田毅不经意间瞥见对方腕表折射出的冷光,那光芒冰冷刺骨,像极了他收购的东莞工厂里,那些被高温熔断的金属零件所散发的冷冽。
18:35,深南东路的“川香阁”附近,奔驰S600缓缓驶过城中村的岔口。田毅坐在后座,突然降下车窗。瞬间,一股混杂着油烟味和辣椒呛涩气息的空气猛地涌进车内。餐馆橱窗内,一个身着褪色红围裙的女人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擦拭着地板,她的辫梢轻轻扫过小女孩那沾着米粒的脸颊。
“幺妹莫哭,妈明天发工资就买新书包。”女人温柔地说着,用袖口轻轻抹掉孩子脸上的眼泪。“看这是啥?”说着,女人像变魔术般摊开掌心,一颗卤蛋出现在她手中,在暮色里泛着诱人的酱色油光。小女孩的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脏兮兮的手指刚要伸出去触碰,却又突然缩了回去,小声说道:“留给妈妈吃...”
“妈嫌咸哩!”女人故意咂了咂嘴,动作利落地剥开蛋壳。蛋黄碎屑簌簌地掉进积水坑,小女孩见状,慌忙伸手去捞,女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急忙说道:“脏!”随后,女人把自己那半颗卤蛋塞进孩子嘴里。女孩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像只小仓鼠般蠕动着,油星顺着嘴角流到洗得变形的校服上,仿佛一条蜿蜒的黄金小河。
巷口,奔驰S600的后座上,田毅百达翡丽的秒针正缓缓划过18:49。他静静地望着小女孩吮吸指尖油渍的模样,胃袋突然一阵抽搐。十四年前,在成都建设路的夜市,他也曾像这样,舔舐着母亲陈芸围裙上的红油渣。然而,下一秒,他的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冷笑。在他眼中,这女人连一颗完整的卤蛋都供不起,不过是被命运牢牢钉在泥潭里的可怜蝼蚁罢了。
这时,女人从油污围裙的兜里拿出半本卷了边的练习簿。小女孩乖乖地蹲在煤炉旁,用一根枯树枝在积水坑边划拉着写着歪扭的字:
“月亮是老天爷/撒进巷子的白糖霜
妈妈抹泪的指头/把糖霜腌成咸太阳”
女人那带着花椒味的沙哑川音飘进田毅的耳朵:“幺妹你看,诗就是苦日子里嚼出的甜渣渣!”小女孩抬起头,天真地问:“能换画册不?”女人笑着伸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说道:“傻女,诗是穷人的金疙瘩——揣怀里能发亮的!”
田毅鼻腔里嗤出一声冷笑,对着身旁的陆虎轻声道:“你看,像不像在平安看到的那些创业者,一个在商业计划书里写的‘颠覆性创新’,和这女人油污纸上的分行句子,其实本质都是底层向上攀爬的绳梯——区别在于前者的绳梯镀了金,后者却沾着潲水。”
陆虎突然开口:“这女人写得挺真,跟我老家墙上标语似的。”田毅微微挑眉,问道:“成都玉林路的酒吧墙?”
“不,”陆虎指了指巷口那褪色的横幅,“‘平安保险保平安’,您看那‘安’字都掉了一半。”
在霓虹残缺的光斑里,女人正用她那皴裂的手掌轻轻托着小女孩的脸,深情地念着诗:
“晚风偷走妈妈的年岁/塞给我半颗卤蛋的香”——
田毅的胃袋猛地再次抽搐起来,他不禁想起前几天的裁员会议:东莞工厂里女工下跪时,指甲缝里的油污,和眼前这个女人围裙上的污渍竟是如此相似。
“普通人要靠写作为生不现实。”田毅突然摇上车窗,语气冷淡地说道,“但文学当个爱好...倒能让人暂时忘记自己命贱。”
奔驰S600再次缓缓行驶,车载广播里泄出一则新闻:“...富士康坠楼员工父母获赔十二万...”田毅皱了皱眉,伸手关掉音响。然而,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起女人替女儿抹嘴的细节:她拇指上粗糙的茧轻轻刮过小女孩的脸颊,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这印子多像东莞工厂里,那些女工被烫伤后留下的疤痕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