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落入幻真秘境那日分明还是民国五年的暮春,待他拨开最后一重蜃气时,悬在飞檐下的黄历却赫然翻到了民国十二年秋。
他踉跄着扶住褪色的朱漆廊柱,指甲深深掐进横梁上七百三十道新月刻痕——这些秘境中不过七日的云烟,竟在人世化作了七载寒暑。
"段祺瑞三造共和……张作霖入关......"
客栈食客的闲聊惊得他脸色发白,心头震颤。
酒杯里浮沉的碧梗突然幻作秘境寒潭的涟漪,当年随手别在腰间的桃枝,此刻正在茶寮外开成了灼灼花海。
檐角铜风铃叮当摇碎满地斜阳,每声脆响都在青砖上砸出七年时光的裂痕。
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胡须凌乱,肤色黝黑,身形魁梧,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清瘦白皙的少年,反倒更像一位历经风霜的中年硬汉。
暮色爬上眉梢时,他突然对着虚空呢喃起来。
"这般形貌回去,怕是连巷口的黄狗都要认不得喽!"
尾音在晚风里打了个转,倒像是说给天边的残云听的。
干裂的嘴唇忽然扯出个古怪的弧度,不知是在嘲笑影子里的轮廓,还是在嘲弄掌纹里流逝的年华。
话音未落,浑浊的眼底突然泛起潮气。
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仿佛要攥住那些从指缝溜走的岁月。
"青春...我逝去的年华啊......"
沙哑的自嘲混着喉头血沫翻滚。
远处传来归巢的鸦鸣,惊碎了满地支离破碎的青春残片。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铜钱,叮当脆响从腰间乾坤袋里荡开。
天云粗糙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乾坤袋的云纹,铜钱撞击声却浇不灭心头的焦渴——这乾坤袋轻得能飘起来,活像被秋风扫过的枯叶。
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现在最要紧的,是想个法子去搞钱!”
他看着破旧的乾坤袋,愁眉不展。
忽然,他喜笑颜开,脱口喊了一声:“有了!”
残阳余晖中忽然迸出个响指。
"妙极!"
他盘腿坐在石阶上,哗啦啦翻动泛黄纸页的动作,倒像赌徒在摇骰盅。
《幻真秘术》的边角被磨得起了毛边,正合他此刻毛躁的心绪。
当《易学篇》的朱砂勾勒的太极八卦图撞入眼帘时,天云眼底腾起两簇火苗。
那些蜿蜒的洛书龟甲似要破纸而出,星相命盘在暮色里旋转成鎏金的旋涡。
他屈指弹了弹书页,惊起几粒陈年墨屑。
"这不就是现成的聚宝盆么?"
其实墨字早如蝌蚪游入脑海,可占卜要诀在唇齿间打个转,倒比生吞活剥的酸枣还涩。
天云挠了挠鼻尖上新沾的书灰,忽然笑得狡黠——管他卦象能不能通灵,这相面摊子摆出去,总比空钱袋子体面些。
辰时三刻,青石板上的卦摊孤零零地支棱着。
"挡财路的瘟货!"
店小二抡起笤帚就要掀摊,卦筒里的三枚通宝钱叮当滚进阴沟。
"您容我半日......"
他攥紧褪色的乾坤袋,指节压得发白。
"房钱饭钱,连带抵押的那把七星法剑......"
话音未落,桃木卦签已泼雨般砸在额角。
街对面卖炊饼的老汉直摇头:"犟驴子,早说城隍庙前才是摆摊地界。"
没有办,法天云只得将算卦摊子移到城隍庙前。
乾坤袋倒悬着吐出文房四宝,那方裂了角的"铁口直断"招牌沾着可疑的朱砂痕。
日头爬上旗杆时,卦摊前唯余三只灰雀啄食卦米。
天云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桌案上,青布袍衣角无力地下垂,腹中雷鸣与街市喧嚣此起彼伏。
"先生给瞧瞧姻缘?"
绸衫客五指张开按在卦布上,金镶玉扳指磕得铜龟壳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来了生意,天云精神为之一振,笑逐颜开。
忽然,他揪住对方袖口。
"且慢!阁下眉间隐现赤纹,此乃红鸾星......"
话到半截突然噤声,鼻尖几乎贴上客人面门。
"这夫妻宫凹陷带煞,怕会娶个夜叉进门!"
绸衫客涨红脸要砸摊,却见他拈起龟甲念念有词。
"您这姻缘线倒有转机......"
他先说那人面带桃花,近日将有桃花运,忽然又说他两眼太近、鼻梁低矮,只怕运不长久。
再看手相,先说姻缘线粗直,将有佳人为伴,说的那人乐开了花。
但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那人姻缘线突然中断,将会中途丧偶,命归孤单。
那人火冒三丈,一分钱没给,还把他的摊子掀个底朝天。
铜钱剑从乾坤袋里探出半截寒光,终究又默默缩了回去。
暮色染红瓦当时,揣着银袋的胖商人刚摊开掌心,天云突然掐指惊叫:"不好!您这财帛宫有破军星压顶......"
胖商人抄起砚台就追,卦旗缠在槐树枝桠上猎猎作响。
他边跑边摸出张皱巴巴的符纸,却沾了满手朱砂墨汁,红黑夹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