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在半夜里醒来,发觉自己周身烧成了一块炭火。她哆哆嗦嗦的撑起身,将先前回来时就准备好的两床厚厚的棉被,一气全摊到了身上。寝室内本就生着地龙,寻常时候她便是脱了外罩只剩单衣也不觉得冷,过了一会,但觉汗意从周身的每一寸肌理里涌出来。只是仍止不住那股寒意在心底发散,耳畔因为嗡嗡作响,便听见暗夜里有无数远近交加的窸窣之声。
她知道自己肯定风寒入体少不得要病上一场了,便索性阖上眼,躺在黑漆漆的床帏内,漫无边际的沉入到那个自己的世界里。
静夜里没有脚步声,檐下的宫灯和院中的树枝都在摇摆,铁马正在檐角下来回晃动,但是听不见风声。这一片诡秘的寂静中,她听出坚冰破碎的声音,来自于自己的心底。
次日早上,因青鸾没有去掌珠跟前请安,这是从未有过的举动,于是很快上房就派了人过来。得知她身体有恙之后,掌珠着人请了宫中的太医过来。
青鸾自觉自己此番病的非同寻常,连着两天两夜,都是高热不退,昏昏沉沉间,但听身侧有人轻手轻脚端了焦苦的汤药过来。她竭力想撑起身,无奈却是病体沉疴,四肢百骸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于是最终是金萱以小羹把汤药喂服进去,末了再放入几棵蜜饯在唇中。
她将蜜饯抵在舌下,借着那一丝丝的甘甜来抵御深入肺腑的苦涩。偶尔有片刻神志清明的时候,也想跟金萱问一下话,无奈每每醒来时,她却不在。
也因身在病中,所以青鸾并不知道,腊八之后的两天,皇帝便让众位亲王皇子归藩了。如此天寒地冻,众人心底自有一番难以言说的委屈和不忿。可无奈又不能抗命,兼之联想到东宫如今的处境之艰难,所以咽下不甘,仍是如期出发了。
临行那日,掌珠清晨便去送行。夫妻两一道拜别皇帝和丁贵嫔,以及阮修容。其余人尚可,唯有阮修容泪流满面,她情知萧绎此去,便与永绝无异,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亦顾不得掌珠在场,亲去捧出了一件为他赶制的夹袍,要他除了身上衣衫,试穿新衣。
她早已得知掌珠将迦南送去荆州服侍萧绎,便又对迦南反复嘱咐道:“你主子将你指派去荆州,便是对你莫大的信任和器重,本宫亦是如此。还望你好生看顾服侍他。饥添食,寒添衣,这是最要紧的细项。再则便是荆州王府里头的人,大半都是当地州府安排的,你们这回带去的人少,日后若有什么人敢心怀不轨的话,你也不要客气,总之要替你家王妃看管好这个家,照顾好王爷的身体,日后你便功德无量,定会得到回报的。”
掌珠见迦南只是恭敬的点头应诺,嘴上却并没有任何实际性的言词,心中感慨迦南总算也熬出了几分风骨。可是这些日子里,隐约见她总有什么心事一般,却一直不对自己言明。思来想去,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处理的不妥的,便也不再细想,只当她是一时舍不得离京离开家人父母了。
少卿,萧绎便换了新衫走出来。阮修容将他周身上下好一番仔细的打量,最后捧住了他的袖子,这衣裳在灯下做得急了,便有没剪干净的线头在袖口处绽了出来。
原本是一处极为细小的瑕疵,并不碍事也不碍眼,不留神的人绝难发现。可是阮修容却觉得穿在儿子身上,这微不足道的破绽实在是碍眼,终是忍不住凑上脸去,用牙将那线头咬断。
忽悟直到此刻,这游子衣裳才算是真正制成,自己与娇儿的最后一缕牵绊也已然斩断,这十几年间维系着她全部心血与感情的母子之情,而今就要生生分离,眼前微微一黑,只觉得阖宫的烛火都暗了一下。
在她的坚持下,萧绎只得答应让她一道送自己出宫。路上,母子婆媳三人共乘,阮修容又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拉着掌珠的手,满是遗憾和艳羡的说道:“开春之后,你便替我去荆州看看吧,一直听说那边风物繁华,民风淳朴热情,却与京城大不同。你要是去了喜欢的话,便在那边多住些日子,也可以趁机散散心。只是可惜,我这辈子,只怕是没机会能去见识了……”
掌珠闻言默然,第一次,在心里替阮修容感到些许的遗恨和无奈。人跟人的命运总是不一样,从前她也觉得自己被拘束的紧,往往在宫中繁复的规矩跟前透不过气。
但跟后妃们相比,她仍有在藩地和京城之间来往的自由,荆州,若无意外的话,以后便是她和萧绎的安生之所。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那个地方?比之京城,又是否能让她觉得那是自己另外一个家?或者,其实对她而言,在母亲忽然亡故的六岁那年,她的家便已经永远的破碎消散了?
掌珠忽然想起祖母也已垂垂年迈,父亲自纳了继室之后,再难想起她这个原配所留下的女儿来。而唯一与她亲厚的长兄,却常年镇守边疆,恍惚间也有三四年没有见过一面了。
怕是连她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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