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是一点一点地哑下去的,最后一字便只剩得一口气,轻轻吹入她耳中,有如一声靡靡的叹息。又好像七弦琴,虽然一曲已尽,余音却还水波一样袅袅依依,纠缠在弦畔。
青鸾只觉得那声气入耳,半边头脑都僵住了。
不过是一句话,她的心跳却陡然停了,一室都斥满了浓郁的花香,她的腔子却是空荡荡的,恍然间好像失去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离得这么近,反倒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见得他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黑得清澈,亮得璀璨。
她清晰的觉察到,一滴冰冷的汗水顺着自己灼烫的脊骨慢慢滑了下去,却在中途便被太子的双手截住了。那一双手,缘着那脊骨一点点游移,一只向下揽在了自己的腰肢上,一只却慢慢向上扶住了自己的脖颈。直到他温暖而柔软馨香的嘴唇轻轻地贴上了她的耳垂,她才蓦然醒悟过来,此刻的自己已经堕入了另一个梦魇,只是方才的如玄冰,此时的却如烈火。
在头脑尚未全然清楚过来之前,她纤细的双手已经拥住了他的胸膛,想要将那不知真伪的距离一点点的凑近,可是无论如何用力,却始终都有间隙。于是她伸手去触及他的右手掌心下,但觉他一颗心正在沉缓的跳动,就如从前一样,还是那样平静,那样从容。
就像她分不出现在是梦是醒,她一样分辨不出这心跳究竟有没有加快一分,为了她的缘故。
萧统慢慢捉住了她的双手,她左手雪白纤细的手指中,却有两根断掉的指甲,一直不曾长出新的甲片来。他沉思片刻,隐约记得自己从前便见过她这断裂的指甲,只是不知道,为何过了这么久仍不见长齐?
他游疑的目光终是停在了她鬓畔的那只花钗上,那一只花钗,正与她交给自己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他仿佛清楚地瞧见了,这个少女,因为惧怕未知的恐惧而耽误了自己不愿后悔的心思,在与他登船的前一刻,便强令自己不要去多想。或者,她也不是为了惧怕失去或者其他,她真正惧怕的不过是自己。
她的一颗心从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起,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孤悬半空。她的背心在出汗,手指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怕心事被看穿,她怕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她怕自己即将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苍白的回忆。
所以她之后的一颦一笑都要计算精准才敢行为,一语一言都要思索明白才敢出口。她想留给他最美的一面,最好的一切,一时间,他的掌心却突然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这样的心思,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这不过是每次,去见她时,他自己的样子。
她与他,实在是一模一样的人。既害怕又坚定,既茫然又执着。
萧统的心重重一跳,就似牵扯到了某根经络一样,从身体的深处便开始隐隐生痛。他低低问了一句:“青鸾,你在害怕什么?”
青鸾没有答话,一双细瘦的手腕在他的掌握中瑟瑟发抖。他曾经握着这双手写过字,也曾握着这双手画过画;这双手或许欺骗过他,这双手也曾扶持过他。
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诗: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只是不知道自己明日是否还能握到这双手;不知道明年是否还能握到这双手;不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是否还能握到这双手。
更不知道,能否伴她到老?
只是这一念,他的心突然软了一块,似有鲜血从衷心的坍塌处汩汩趟过,带得四肢百骸皆似酸似麻,如同醉酒。春水熠熠,春林初盛,寂寂天地之间,两人双手相握,再没有别的声音。
就在这一刻,他竟然再一次想从这无常世间留住一样东西,就像幼时想留住在母亲身边,得到她亲自的照拂;长成之后想在父亲脸上看到一丝由衷的笑意,得到他一句含糊不清的夸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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