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领事馆的玻璃门在我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七月的成都热得像蒸笼,但我却感到一阵发冷。手中那封拒签信上的"移民倾向"四个字刺痛我的眼睛。
"怎么样?"卡门从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跑过来,红发在阳光下像团跳动的火焰。
我默默递给她那封信。她的绿眼睛迅速扫过内容,雀斑随着皱起的鼻子聚在一起:"?Qué estupidez!(太愚蠢了!)他们怎么能这样?"
"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我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们可以再申请。"
卡门咬着下唇,突然抓住我的手:"走,我们去吃火锅!辣到你忘记所有烦恼!"
这就是我爱她的原因——永远知道如何让我振作。我们去了春熙路附近的一家老店,卡门用她半生不熟的中文点了个"特辣"锅底,还特意要了两瓶冰镇啤酒。
"为愚蠢的领事馆干杯!"她举起酒瓶,故意用瓶口碰了碰那封被扔在桌上的拒签信。
辛辣的锅底让我额头冒汗,但心里舒服多了。吃到一半,卡门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Hola mamá?(喂,妈妈?)"她接起电话,迅速切换成西班牙语。
我继续涮着毛肚,假装没注意到她越来越激烈的语调和不时瞥向我的眼神。五分钟后,她挂断电话,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啤酒。
"出什么事了?"我终于忍不住问。
卡门用手指敲着桌面,像是在斟酌词句:"我父母...他们想邀请你去西班牙。"
"这不是好事吗?"我困惑地问,"虽然现在签证..."
"不,你不明白。"她打断我,"他们说要给你发正式邀请函,用我们家的橄榄园做担保。"
我放下筷子:"橄榄园?"
卡门的耳朵红了:"嗯...我们家在安达卢西亚有个小橄榄园..."
"小到足够担保工作签证?"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卡门,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火锅在我们之间咕嘟咕嘟冒着泡,卡门避开我的目光:"其实...不算很小。有差不多两百公顷,还附带个榨油厂..."
我的毛肚掉回了锅里。两百公顷?那相当于大半个成都市区!七个月来,我一直以为卡门和我一样是个普通中产家庭出身,偶尔她还抱怨杂志社稿费太低...
"你为什么从来没提过?"我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
卡门睁大眼睛:"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压低声音,"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被拒签吗?因为他们怀疑我想通过结婚移民!现在突然冒出个橄榄园贵族,这不正好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贵族?"卡门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就因为我们家有几棵橄榄树?Shuanglang,你太夸张了!"
我们第一次真正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邻桌频频侧目。最后卡门气得用西班牙语骂了句什么,抓起包冲出了火锅店。
我独自坐在原地,盯着那锅已经煮糊的汤底。服务员小心翼翼地问还要加汤吗,我摇摇头,结账离开。
走在闷热的街头,手机震动起来。是妹妹发来的消息:"哥,爸今天能自己拿勺子了!他还问起你那个西班牙女朋友。"
我苦笑了一下,回复说晚点去医院。路过一家旅行社,橱窗里贴着西班牙旅游海报——阳光海岸、白色村庄,还有金灿灿的橄榄园。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医院康复科里,父亲正在治疗师的指导下练习站立。看到我一个人来,他含糊地问:"红头发的呢?"
"吵架了。"我简短地说,帮他调整助行器。
父亲哼了一声,却出人意料地说:"去...道歉。"
我惊讶地看着他。自从生病后,父亲说话一直很吃力,很少主动发表意见。
"爸,你不讨厌卡门了?"
父亲用还能动的左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倔...像我...好姑娘..."
治疗结束后,我推着轮椅陪父亲在花园里透气。夏日的紫薇花开得正好,父亲突然说:"你...留学...不怪你了..."
我停下轮椅,蹲在他面前:"爸,当年是我不对,应该跟你们商量..."
"不..."父亲摇头,费力地组织语言,"我...害怕...你爷爷..."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爷爷。在我记忆中,爷爷是个模糊的影子,家里很少谈起他。
"爷爷怎么了?"
父亲的眼神飘向远处:"他...法国...留学...回来...挨批斗..."
我如遭雷击。父亲从来不许我提留学,原来是因为这个?文革期间,爷爷因为海外经历被定为"里通外国",全家受牵连。这段历史被深埋多年,成了我们家的禁忌。
"爸..."我握住他颤抖的手,"现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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