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欲诏卫王入朝,诸卿以为如何?”
乙弗巍的声音像裂帛般刺破朝堂寂静。
萧凝看见许周绯袍下摆的褶皱突然凝住,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紧。
崔蘅鹤氅上的仙鹤纹随着呼吸起伏,苍老手指正摩挲着玉带銙上的裂纹。
“陛下圣明。”
郭桓信步出列,躬身道:“卫王既受皇恩,自当入朝谢恩。”
萧凝感觉后颈的汗珠滑入交领,金丝绣的獬豸补子突然变得滚烫。
她抬眸时正撞上帝王眼底跳动的暗火——那是二十年前羽丘城头焚烧宗庙的烈焰,至今仍在吞噬这个男人的清明。
“臣有疑。”
清冷女声幽幽而起。
“陛下要用什么担保卫王安危?”
萧凝的声音划破朝堂的闷热,蝉鸣突然在殿外梧桐树上炸响。
汗珠顺着孔雀补子的金线滑进衣领,绯色官袍下,她握笏的指节已然发白。
乙弗巍的冕旒猛地一晃,十二旒玉珠撞出清脆声响。
鎏金蟠龙柱投下的阴影里,帝王眼角细纹如刀刻般深了几分:“萧卿是在质问朕么?莫非朕的沅川城,竟是虎狼之穴?”
死寂中忽闻金簪坠地。
侍立的女官慌乱跪捡,孔雀蓝宫装扫过御案下堆积的奏折。
萧凝看见最上方那本折子被掀开,露出“景州军粮”四字,墨迹晕染处像团凝固的血。
“臣在问南燕的江山。”
素衣女官抬起脸,乌纱帽两侧垂下的青玉珠串在晨光中微颤,“卫王若在沅川有个闪失,北境三十万铁骑的矛头——”
她忽然顿住,殿外蝉声忽如裂帛。
萧凝的耳坠在热风里打转,玛瑙珠子碰出细碎声响。
她望着丹陛两侧垂首的禁军,玄甲映着日光白得刺眼——那是穆翊亲手调教过的羽林卫,如今却将剑柄对准了故主旧友。
郭桓的冷笑震荡着领缘的孔雀翎毛:“御史台什么时候改行当说客了?”他喉结上那道青白刀疤在汗水中泛着水光,“去年廷尉狱暴动时,萧大人可没这般菩萨心肠。”
“够了!”
玉笏敲击金砖的声响渐起。
崔蘅雪白的须发在穿堂风里飘动,老相国佝偻着背挡在萧凝身前:“陛下,老臣昨日在星宿海观测到北方帝星大亮……”
“朕要听的是星象吗?”
乙弗巍猛地掀翻案头奏折,绘着《南燕山河图》的素绢飘落在萧凝脚边,“看看这些!景州军在沧河屯兵二十万,剑南道的粮草全往潼关运!”
他的指尖掐进紫檀扶手,殷红血珠渗进木纹,“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陛下明鉴。”
萧凝将舆图高举过眉,“上月卫王府呈报,沧河驻军是为防范北燕残部突袭。”
她目光扫过郭桓涨红的脸,“至于剑南道的粮饷……”
冰鉴里融化的雪水正滴答作响。
“所以更要让乙弗循来沅川!”
龙纹皂靴重重踏在青砖,乙弗巍冠冕下的汗珠顺着脖颈蜿蜒,在蟠龙金纹领口洇出深色痕迹,“她要做忠臣良将,朕给她全这份体面!”
崔蘅的咳嗽声恰时响起,老相国颤巍巍说道:“老臣以为,当遣卫王故旧为使”,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萧凝,“御史台萧大人,昔年与卫王总角相交。”
萧凝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看见郭桓嘴角浮起讥笑,满朝朱紫忽然化作游动的锦鲤,在蒸腾暑气里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幻影。
“准奏。”
乙弗巍的声音像重锤落下。
萧凝抬头时,正见帝王冕旒后的眼睛——浑浊如沅江春汛的江水,却闪着捕兽夹般的寒光。
“微臣,遵旨。”
望舒阁的冰裂纹窗棂漏进细碎蝉鸣,乌兰正对着铜镜往发间簪金步摇。
孕肚将月白襦裙撑出圆润的弧,她哼着北奚小调,指尖拂过镜中自己微肿的眼睑。
“贵妃万安。”
乌兰转身时银针扎破指尖,血珠在绣绷上绽开朵红梅。她慌忙将绣着北奚狼图腾的锦缎藏到身后:“萧御史!”
鹿皮小靴踢翻了针线笸箩,“陛下真要卫王殿下来沅川?”
萧凝弯腰捡起滚落的玉顶针:“贵妃该少过问前朝之事。”
“这里又没有旁人。”
乌兰扯住她衣袖摇晃,腕间银铃叮咚作响,“公主会来吗?我听说大将军有儿子了,他们家小家伙是不是会走路了?”她突然按住高隆的腹部,“我的孩儿……”
萧凝扶住险些绊倒的贵妃,掌心触到滚圆的腹部:“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莽撞。”
“公主常说我们草原儿女……”乌兰声音渐沉,杏眼蒙上水雾,“御史大人真要北上去见公主?”
她指向窗外暴雨洗过的晴空,“等孩子出生,我也要带他去草原看海东青……”
萧凝望着少女发间晃动的珊瑚珠,恍惚看见当年怀州驿站里神采飞扬的北奚侍女。
“这个……”乌兰从枕下摸出羊皮卷,“帮我带给公主,我给公主画了小马驹!”
萧凝接过信时触到未干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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