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记得,"林妙华的声音混着迷香,在众人耳边回荡,"您当年说过,官妓贱命,死不足惜。"她慢慢跪下,右脸贴着冰冷的青砖,"可我们也是人,会疼,会怕,会在火里喊'娘'的人。"殿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羽林卫们纷纷抱住头,看见自己亲手锁上的画舫舱门正在打开,无数焦黑的手臂从中伸出。
沈予乔感觉一阵眩晕,急忙咬破舌尖。血腥气让她清醒几分,只见林妙华正爬向皇帝,指尖握着半片玉管碎片。李偃飞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却看见她忽然笑了,左眼尾的朱砂痣被血泪染红:"李捕头,妙音姐姐已经去了。"她指腹划过右肩的烧伤——那是用烙铁新烫的痕迹,"她临终前说,若我能见到阳光,就把这道疤留给自己,毕竟......"她抬头望向蟠龙藻井,"活下来的人,才需要带着痛,记住所有的事。"
殿外传来"轰隆"巨响,是羽林卫在撞门。沈予乔看见林妙华悄悄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低头一看,是半枚刻着"妙"字的银戒——与她母亲的遗物一模一样。三年前在破庙初见时,林妙音(其实是妙华)总戴着这枚戒指,如今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掐痕。
"姐姐说,你很像她小时候。"林妙华的声音越来越轻,迷香的反噬让她唇角渗出血丝,"当年你母亲在画舫教我们识字,说'妙'字是少女执笔,要写出风骨。"她忽然咳嗽起来,鲜血染红月白色衣襟,"可我们的笔,只能蘸着自己的血,在羊皮上画仇人。"
李偃飞的刀"当啷"落地。他终于明白,为何妙笔阁的自画像始终未完成——姐姐妙音毁容后,妹妹妙华用她的半张脸做皮,自己戴着面具生活,两人共用一个身份,连名字都是半真半假。此刻看着林妙华右肩的新伤,他忽然想起暗格里未写完的血书:"朱砂死时,指甲缝里嵌着李通判的衣角。"
"抓住她!"皇帝的声音带着颤抖。羽林卫冲进来的瞬间,林妙华突然将手按在十二幅画卷上。鲜血浸透画绢,羊皮发出"滋滋"声响,竟在众人眼前渐渐显形出三个焦黑的人影——那是绿腰、含雪、朱砂的真正面容,她们的指尖还保持着抓挠舱门的姿势。
沈予乔攥紧银戒,忽然想起林妙音(妙华)说过的"鲛人泣泪成珠"。原来她们不是要复仇,是要让这金銮殿里的人,看看被他们烧成鬼的人,曾经也是人。林妙华在侍卫的拖拽中望向她,最后露出微笑,左眼在血污中亮晶晶的,像极了画舫沉江那晚,从江底浮起的、唯一未碎的银铃。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兴庆宫的飞檐染成素白。沈予乔站在丹墀下,看着林妙华被拖走的方向,掌心的银戒突然发烫。她想起妙笔阁暗格的自画像,如今应该已经完成——左脸是妙音的朱砂痣,右脸是妙华的新疤,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林妙音",就像她们用两半人生,拼成一个完整的复仇故事。
三日后,刑部卷宗新增一页:"画皮案主犯林妙华,于狱中畏罪服毒。同案犯李通判等十一人,皆供认参与庚午年画舫纵火案,私害官妓三人,盗取紫河车等罪。"沈予乔看着"畏罪服毒"四字,忽然想起那天在兴庆宫,林妙华塞进她手里的除了银戒,还有粒红色药丸——那是秘录里记载的"假死药",需配合羊皮革贴脸,可维持十二时辰呼吸断绝。
城西破庙,卖胭脂的婆婆正在给香客递胭脂盒。沈予乔掀开盒盖,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支簪子,每支簪尾都刻着极小的火焰纹。婆婆抬头时,左眼尾的朱砂痣在阳光下一闪:"沈姑娘,妙音说,若她没回来,就把这些簪子分给绿腰她们的家人。"她低头擦拭胭脂盒,袖口露出与林妙华相同的缠枝莲烙痕,"她说,这世上最真的画皮,不是羊皮做的,是人心存着善,便不会变成鬼。"
北风卷起破庙的经幡,沈予乔看见经幡上隐约有墨迹,凑近辨认,竟是用鸡血写的"绿腰、含雪、朱砂之位"。原来真正的香消玉殒,不是生命的消逝,而是当她们的故事,终于能在阳光下,被人用真名祭奠。
雪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破庙的断墙上。沈予乔将银戒戴在无名指上,戒环内侧刻着细小的"妙"字,与母亲的遗物严丝合缝。她忽然明白,三年前母亲为何常对着月白色衣衫出神——那是画舫乐伎的制服颜色,是她曾想保护却未能救下的、像林妙音姐妹一样的姑娘。
归途经过护城河,冰面下隐约可见银镯碎片。沈予乔蹲下身,指尖触碰冰层,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琵琶声,曲调正是《人面桃花》,却比寻常曲子多了几分凄厉。她知道,那是某个戴着银面具的女子,在城郊的桃林里,用羊皮画卷临摹着春天,等着下一个敢掀开画皮的人,听一听,画里的人,曾经怎样在火里,唱过一首关于人的歌。
喜欢飞予长安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飞予长安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