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外
暮色渐沉,营帐外燃起的篝火将整个军营映照得如同白昼。被解救的汉羌女子们蜷缩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她们大多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火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在她们憔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呆望着帐顶,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抱紧双膝——她们知道,即便回到故乡,等待她们的也只会是嫌弃的目光和永无止境的流言蜚语。
马隆站在中军大帐内,手中的竹简随着指尖的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烛火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眉头映照得格外深刻。他抬眼望向案几后的曹璟,那位平日杀伐决断的主公此刻正专注批阅军报,眉宇间的威严被烛光柔和了几分。马隆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竹简的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一道裂痕。
"主公,"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刻意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些被解救的女子..."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末将听闻,已有数人投河自尽。"
曹璟手中的紫毫笔微微一顿,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片阴影。那墨迹慢慢扩散,像极了白日里在河面上漾开的涟漪。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却又很快被压入眼底。"继续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帐内的空气为之一凝。
马隆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向前迈了两步。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眼底的复杂情绪。"她们大多已无家可归。"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滩墨迹上,"父母嫌其失节,族人惧其玷污门楣。即便回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恐怕也是生不如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芯爆出一个灯花,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曹璟突然起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他走到帐门前,伸手掀开厚重的帘布。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和远处女子营帐隐约的哭声。那哭声时断时续,像一根细针,一下下刺在心头。
马隆看着主公的背影。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身影,此刻肩头竟显出几分疲惫。他想起白日里巡视军营时看到的场景:那些女子像受惊的兔子般挤在一起,有人下意识地护住身体,有人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那是受过太多伤害后形成的本能,是连死亡都不再畏惧的人才有的麻木。
"准。"曹璟终于转身,声音低沉却坚定,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决绝。"但要记住,必须是自愿。若有将士敢强迫,军法处置。"这句话他说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石苞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浓密的络腮胡,眉头紧锁。他望向那些躲在帐篷后、只敢露出半张脸的女子们,眼神中混杂着担忧与无奈。"将军,这样真的妥当吗?"他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末将的兵都是粗人...战场上厮杀惯了,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所以我要你们立誓。"曹璟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河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战旗在风中招展。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眸。"凡领婚者,需当众盟誓——"他一字一顿地说,"此生不得提及妻子过往,不得苛待,不得休弃。"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钟会捧着厚厚的名册快步走来,竹简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却清晰:"臣按军功排序,先让校尉以上将领挑选。这样既能彰显军功,又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曹璟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不必。"曹璟突然打断,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他伸手接过名册,沉甸甸的竹简在他手中显得格外轻盈。"把名册给女子们。"他说完这句话,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些躲在帐篷后的身影。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石苞的胡须微微颤抖,钟会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就连站在远处的士兵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这个决定打破了千百年来军营的规矩,打破了他们认知中天经地义的秩序。
曹璟却仿佛没看到众人的震惊,他大步走向那些女子的帐篷,名册在他手中如同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新生活的钥匙。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高大,却又莫名地透着一丝孤独。他知道,这个决定会引来非议,会打破常规,但他更知道,那些女子们经历的苦难,值得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羌女阿萝站在营帐前,手中名册的纸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她的指尖悬停在"李二狗"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迹上方,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迟迟无法落下。这个名字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中显得格外刺眼——旁边的战功栏里清楚地写着"七救同袍",可配偶栏却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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