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用手机拍下单据,又拍下那几箱手套封箱上的标识(同样的品名,同样的供货商)。他拿起一副“全新”的手套,没有丝毫犹豫,用力一扯!那薄薄的纱线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一声撕裂声,指尖部位轻而易举地就被扯开一个骇人的口子!他拍下了这令人齿冷的瞬间,手套被轻易撕裂的视频,像是在记录一场微型的、注定的灾难。
证据链,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开始严丝合缝地拼凑起来:事故录像(证明佩戴了工区发放的手套且手套有致命破洞)、仓库现存同批次劣质手套(证明普遍质量问题)、采购单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责任链条的大门)!
林野没有立刻声张。他太清楚这其中的分量,也明白这分量在体制内可能引发的反弹。仅凭这些,就想撼动那早已板上钉钉的扣款决定,无异于蚍蜉撼树,只会让自己也身陷泥沼。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有力的支点。他想到了段工会那个看似和稀泥,实则或许能找到缝隙的人——刘副主席。
刘副主席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总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阅尽世情的眼睛。他在段里以“老好人”和“爱和稀泥”出名,办公室墙上挂满了“职工之家”、“贴心人”之类的锦旗,像一层层温暖的糖衣。但工友们私下都叫他“刘面团”——软,揉不得,也捏不起什么大事。林野偏偏选中了他。正是这份“面团”属性,或许能让他不敢硬顶,却又为了维持那点可怜的“工会作为”,愿意在规则边缘,偷偷摸摸地做一点点“和稀泥”的努力——比如,把证据悄悄递上去,或者至少,留下一个“工会知晓”的记录。这微小的缝隙,或许就是黑暗中唯一透进来的希望。
林野像一位精密的工匠,精心整理了一份材料。里面包括:老周工伤认定书和扣款通知书的复印件(带着冰冷的公章烙印)、那段关键录像的截图(他巧妙地隐去了非法获取的源头,只说是“事故现场工友回忆并指出关键细节”,像一层薄纱掩盖真相,又留有余地)、仓库现存劣质手套的照片和撕裂视频(无声的控诉)、采购单据的照片(隐去了具体存放位置,给自己留了后路)。在材料的最后,他附上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公式,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工伤经济学 =(赔偿款 - 罚款)÷(治疗费用 + 误工费) < 1
这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吞噬着工人的血汗和尊严。
恳请工会,为一线工人主持公道! 这句话,他写得郑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
他将材料装进一个最普通的文件袋,像一个普通的求助者。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休时间,他敲响了刘副主席办公室的门。
门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风雪形成刺目的对比。窗台上养着几盆绿萝,在暖气里长势喜人,绿得有些虚假。刘副主席正端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茶香氤氲。看到穿着油污工装、风尘仆仆的林野,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那种见多了世面的、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是小林啊?转正了是吧?恭喜恭喜。有什么事吗?”
林野深吸一口气,将文件袋双手递上,像递上一块滚烫的炭。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老周的情况和材料内容,重点如重锤般敲在手套劣质和扣款不公上。他的语气克制,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但那份坚定,却不容忽视。
刘副主席脸上的笑容,像被冰水浇过一样,渐渐凝固。他慢吞吞地戴上老花镜,开始翻看材料。当看到录像截图和手套照片时,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个公式时,他拿着材料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以及……深深的忌惮。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保温杯里茶叶沉浮的细微声响,以及刘副主席略显粗重的呼吸,像一只困兽在黑暗中喘息。
良久,刘副主席才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老练官僚式的无奈,和一种“我懂你,但我也无能为力”的“推心置腹”:“小林啊……你反映的情况,我看到了。老周的事,确实……唉,让人痛心。”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最安全、最能撇清关系的语言:“这个……手套质量,采购环节,可能……确实存在一些问题。这个录像,也很说明问题。” 他用手指了指截图,那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林野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刘副主席话锋一转,重新戴上眼镜,语气变得严肃而“语重心长”,“工伤认定和赔偿,是有一套非常严格、非常复杂的程序的。是经过段安监科、劳资科、甚至上级部门层层审核的。你现在拿出的这些……嗯……证据,”他斟酌着用词,“主要是关于手套的。关于答题系统崩溃的问题,就比较难证实了。而且,这个扣款决定已经生效了,老周也签字确认了。程序上……很难推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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