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官道像条被墨汁浸透的绸带,在层峦叠嶂间蜿蜒盘绕。苏锦璃掀开轿厢左侧的软绸轿帘时,一团湿冷的雾气立刻涌了进来,如扯碎的棉絮般沾在她鬓边的珍珠流苏上。远处的山峰被厚重的云雾吞噬了大半,仅露出黛青色的山尖,宛如水墨画中用淡墨晕染出的轮廓,在灰白的天色下若隐若现。轿身随着马车碾过碎石路而轻轻颠簸,车轴发出规律的"吱呀"声,与林间偶尔传来的画眉鸟鸣应和着,空气中弥漫着青苔与湿润泥土的腥甜气息。
"娘,你看那边!"思砚趴在右侧车窗边,小鼻尖蹭着窗棂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怀里紧紧抱着那把新买的紫檀木算盘。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专注的小脸上,算盘珠子在掌心拨弄得哗啦作响,每一颗都被他摩挲得温润发亮,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从长安到蜀地走了整整十七天,盘缠总共花了三十八两七钱四分,"他用指甲轻叩着窗框,算珠在拇指下飞快跳动,"如果把这崎岖山路修成平整官道,按每里地用工八十人、石料二百方算,再加上工匠的口粮、运费和凿石工具损耗,至少需要......"
"打住打住!"苏锦璃笑着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儿子的算盘框,檀木的纹理在指尖下凉丝丝的。"我的小账房先生,先把算盘收起来,"她指了指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远处山坳里已飘起几缕炊烟,"想想今晚吃什么才是正经事。再算下去,天都要黑透了。"话音刚落,指尖就被思砚算盘上的铜轴蹭了一下,那是他常年拨弄留下的光滑触感,带着少年手掌的温热。
"我要吃辣辣的!"念璃突然扒着车窗大喊,头上的石榴红绒球扫过窗沿积着的薄灰,惊飞了停在路边梧桐树上的两只麻雀。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响亮,透过轿帘传出去,惊得树影里的蝉都噤了声。"胡伯说蜀地的辣椒能把舌头辣掉!"她晃着小脑袋,发间的银饰叮当作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远处城楼的飞檐,"我要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像火烧一样!"
正在低头看地契的江砚闻言手一抖,狼毫笔落下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花。"辣椒?"他抬起头,眉心微蹙,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谨慎。他想起在长安西市尝过的胡辣汤,那辣度让他舌头发麻了大半个时辰,连喝了三碗酸梅汤才缓过来。"到底有多辣?"他放下地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莫不是比长安的胡辣汤还要厉害三分?我看那胡辣汤已经够受了。"
苏锦璃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牌,那是外祖父亲手雕琢的信物,触手温润。"听路过的商队说,蜀地的火锅辣得能让人从头冒汗,越吃越上瘾呢。"她嘴角勾起一抹向往的笑意,想起前世在相府深闺,继母总以"有损闺秀仪态"为由,连厨房做的辣豆腐都不许她碰,更别提这般浓烈的滋味了,"这辈子说什么也得好好尝尝,补上从前的遗憾。再说,有思砚和念璃在,难道还能让你一个人吃亏不成?"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驶入成都府地界。街道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猩红的光晕映在被白日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流动的胭脂。思砚突然吸了吸鼻子,小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鼻尖上还沾着一粒不知何时蹭上的煤灰。"娘,好香!"他使劲嗅了嗅,小眉头因陶醉而微微蹙起,"是肉味,还带着点怪怪的、麻麻的香味!像放了好多好多花椒!"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家挂着"张记老灶"匾额的店铺映入眼帘。两盏巨大的红灯笼在门楣上轻轻晃动,灯笼面用烫金颜料画着饱满的辣椒图案,在暮色中闪闪发亮。灯笼穗子被风吹得拂过门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店门大开着,蒸腾的热气夹着浓郁的牛油香气扑面而来,混着辣椒和花椒的辛辣气息,直往人鼻腔里钻,惹得苏锦璃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的食客们个个挥着竹扇,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却依旧埋头苦吃,嘴里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偶尔还夹杂着被辣到的吸气声。
"就这家了!"苏锦璃眼睛一亮,不等马车停稳就掀开轿帘准备下车。江砚连忙伸手扶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不由得收紧了力道:"慢些,地上滑。"他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将她稳稳接住,月白长衫的袖口拂过她的裙摆,带来一丝淡淡的墨香。思砚抱着算盘抢先落地,念璃则拽着江砚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往店里张望。
踏入店铺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辣椒、花椒和鲜肉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大堂中央的几口铜锅同时沸腾,"咕嘟咕嘟"的声响此起彼伏,像一场热闹的交响乐。跑堂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身上系着油布围裙,围裙上还沾着几滴暗红的油星。他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客官几位?里面请!咱这儿有正宗的牛油锅底,鲜毛肚、牛黄喉,还有刚从屠户那儿送来的土猪脑花,要不要来一份尝尝?保证辣得你舌头打颤,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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