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带着冬日特有的惨白和寒意,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吝啬地洒在客厅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空气中残留的隔夜酒菜油腻气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
陈默几乎一夜未眠。他僵硬地从那张硌得浑身骨头疼的简易“床铺”上坐起身,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大脑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思考都牵扯着神经发出尖锐的刺痛。张磊断断续续的呻吟和愤怒的控诉,杨雪冷漠的脸,杨伟狰狞的威胁,像走马灯一样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放映。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陈母已经在佝偻着身子准备早饭了。她尽量放轻动作,但那压抑的、带着病气的咳嗽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像钝刀子一样割着陈默的心。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雪走了出来。她已经穿戴整齐,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掩盖了病后初愈的那一点点苍白,显得容光焕发。她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身段窈窕,这是陈默上次咬牙用“高危工作”奖金买给她的“康复礼物”之一。
她看也没看客厅角落的陈默,径直走向狭小的洗手间。里面很快传来水流声和她哼着当下流行小调的声音。水声停了,她对着那块巴掌大的镜子,仔细整理着鬓角的碎发,左右欣赏着自己焕然一新的妆容,眼神里带着满意。
陈默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精心打扮后光彩照人的样子,再对比厨房里母亲那佝偻枯瘦的背影,对比自己身上这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露出线头的旧夹克……巨大的讽刺感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杨雪收拾停当,拿起她那款新买的、贴着闪亮水钻的手机包,走到客厅中央,这才像是刚发现陈默的存在。她瞥了他一眼,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仿佛他是一件与这精心营造的“新气象”格格不入的陈旧垃圾。
“我约了张婷十点做头发,中午可能和她们一起吃个饭。”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通知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下午还要陪她去新光天地逛逛,她老公刚给她买了钻戒,正好去看看新款春装。” “钻戒”两个字,她刻意加重了一点语气,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陈默空空如也的双手。
陈默沉默着,没有回应。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那片名为“杨雪”的冰冷冻土之下。
杨雪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并不在意。她走到门边,换上一双崭新的、鞋跟细长的小羊皮靴子。换鞋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了顿,转过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施舍意味的口吻对陈默说:
“哦,对了。昨晚爸说的那事…给嫂子转钱买补品新衣服的…你抓紧点啊。嫂子那人你也知道,心直口快,别让她觉得咱们小气,怠慢了心意。我哥厂子也等着周转呢,别拖太久。”
她的语气如此自然,仿佛在说“记得买瓶酱油”一样轻松。那两万块,在她口中,轻飘飘得如同两片羽毛,却重重地压在陈默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上,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说完,她不再看陈默的反应,拧开门锁。门外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精心打理过的刘海。她裹紧了大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细高的鞋跟敲打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哒、哒”声,渐行渐远。
砰。
防盗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门外涌入的冷风,也彻底隔绝了那个精致却冰冷的身影。
客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油腻气味。
陈默依旧僵硬地坐在那张冰冷的“床”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厨房里,陈母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那几道昨夜掐出的血痕,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痂,丑陋地烙印在那里。他看着那伤痕,又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防盗门。
门板上,仿佛还残留着杨雪离去时那冷漠的轮廓。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蔓般从脚底缠绕上来,死死勒紧了他的心脏和咽喉。
那“哒、哒”远去的、属于新鞋跟的清脆声响,在他死寂的脑海里无限放大、回荡,最终化作了沉重的、冰冷的锁链拖曳在地的声音。一条名为“杨雪”的锁链,一头死死拴在他的脖颈上,勒得他无法呼吸;另一头,则牢牢地系在了那个名为“杨家”的无底深渊之上,正拖拽着他,无可挽回地、一点一点地,滑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窗外,惨白的晨光,无力地涂抹在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上,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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