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江殒万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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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五年,秋,锦官城。
雨丝缠绵,似老天爷的愁绪,丝丝缕缕地渗进成都府每一片青瓦灰墙,也渗进那些蜷缩在宽窄巷子、华兴街茶馆里听雨的人们心里头。
城里头湿漉漉的,石板路踩上去腻着一层滑溜溜的水光,泛着青黑色,活像河底那些沉寂多年的鹅卵石。
这阵儿,成都城不太平。
市井间流言蜚语,比锦江里的水草窜得还快。先是城北草市口卖杂货的赵掌柜,半夜在自家干燥的铺板房里头,被人发现淹死了。
水淋淋,口鼻堵着腥臭的淤泥和水藻,眼珠子瞪得溜圆,满是不解和恐惧——跟他活着时最后清点的那一匣子铜钱一样,凝固了。
没过三天,东御河沿绸缎庄的年轻东家,刚盘点完新进的苏杭绸料,便一头栽倒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再没起来。法医撬开牙关,倒出来的水能养半池子荷花,都是锦江里头的货色。
离奇,透着一股邪劲儿。
警察厅的法医,那些揣着洋镜片、穿着白大褂的先生们,翻来覆去地验,结论写得清清楚楚:确系溺水窒息而亡。
可这水,是从哪儿灌进人肚子里的?那铺子里、房间里,别说水缸打翻了,连个带水的脚印子都没寻见!就像凭空冒出一桶水,把个大活人摁死在自家干爽的地上。
一桩,两桩……到了入秋时分,已然是第六个。死者身份各异,富贾,小吏,教书的先生,像是随手丢在锦江里的碎石,激不起多大浪花,却在河床上堆起一层冰冷的死气。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格外响:
“嘿!依我看,是那水府里的夜叉老爷缺了抬轿的鬼卒喽,上岸逮人!”
“嘘!小声点!莫不是张献忠埋下的那点子阴兵出来讨债咧?当年沉在江口的金银船,那可是沾着万千血光,压着厉鬼冤魂的!”
“作孽啊…听说没,那几个出事前,家里头都像是得了笔横财,捡了啥宝贝似的……”
市井之言,真真假假,却像藤蔓缠人心。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体面人,下衙回家,都不自觉地绕着有水的地方走,路过锦江边上,更是眼皮子都不敢多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警察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局长郑怀仁头上的白头发,比那绵密的秋雨还要密上几分。
省府来的公文摞在案头,像块烧红的烙铁。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指责他“无能”、“尸位素餐”,扰得锦官城人心惶惶。
郑怀仁把卷宗摔在桌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查!查他个水落石出!”他扯着喉咙吼,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手底下噤若寒蝉的几个巡官,“溺水?旱地生水淹死人?天底下有这种道理!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凶!”
副官垂着脑袋,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局座,现场…实在…痕迹都抹了,干净得像是…像是有鬼专门收拾过……”
“鬼?”郑怀仁冷笑一声,那笑声干涩,透着股寒意,“老子只信手里的枪杆子!抓不住凶手,咱们个个都得成‘鬼’!上头那位爷,”他手指狠狠戳了戳天花板,“可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结果!”
恰在此时,一个淋得透湿的报信警员,脸色煞白如裹脚布,连滚带爬冲了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雨腥气:“报!局…局长!西御街……新案子!米铺周福贵……七……第七个!”
郑怀仁身子猛地一晃,手扶住桌角才没跌倒。
他扭头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压着城阙,远处的锦江笼罩在一层诡秘的白雾之中,浊浪翻滚,呜咽着穿过古老的堤岸。
水面上,一个微小的漩涡无声地形成又消散,隐约间,似乎有一道庞大的、惨白色的影子在浑浊的水底一闪而没。
第七桩了。
旱地生水淹死人。
凶手无踪无影。
上面催命的鞭子,已悬在颈后。
郑怀仁深深吸了口气,那空气里也带着锦江底百年沉淀的泥沙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铁锈腥气。他猛地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湿漉漉警服大衣,死死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
难道……真要去求助于那些旁门左道不成?
他疲惫地合上眼,脑海里闪过少城公园鹤鸣茶馆角落那个总是叼着长烟杆、眼神如潭水般看不透的身影。谢三爷……这潭浑水,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或许才能趟得清了罢?
可这一步踏出去,怕是再也难回头了。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窗棂,如同催命的鼓点。锦江呜咽,裹挟着三百年前血雨腥风的戾气,悄然漫入了这纷扰不安的锦官城。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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