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了,该是沛县的鸡要打鸣的时候了。
“我累了。”
我闭上眼,任由她握住我的手。
她的掌心有块茧,和我右手虎口的茧刚好对上——那是当年我们一起编竹筐磨出来的。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泗水亭,她站在柳树下朝我招手,手里提着食盒,蓝布裙被风吹得飘起来,像片云,要接住我这个走了一辈子弯路的人。
烛火在晨风中摇曳,我听见吕后低低的抽泣,像极了阿姊在山神庙为我祈福时的呢喃。
额角的朱砂痣还在发烫,烫得我想起那年芒砀山的篝火,樊哙举着蛇肉笑我“赤帝子转世”,萧何却往我手里塞了块烤焦的饼,说“别听他胡扯,你就是个想吃肉的混子”。
混子。
是啊,我终究只是个混子,想喝沛县的浊酒,想闻阿姊的皂角香,想在泗水亭的老槐树下打个盹,听她骂一句“混帐东西又偷喝酒”。
可如今我有了天下,却没了能骂我的人,没了能替我擦汗的手,没了能让我卸下心防的蓝布裙。
“阿雉,”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了捏她的手,“下辈子……”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她慌忙替我顺气,我却看见她眼里倒映着晨光,像极了沛县清晨的泗水,波光粼粼的,能照见人的魂。
阿姊的幻影又在光影里浮现,她朝我伸出手,掌心躺着颗鲜红的朱砂痣,那是我年少时摔破的疤,是她用茜草染了一辈子的印记。
我终于笑了,任由她们的手一同握住我。
白梅的香气漫上来,混着茜草的苦与皂角的香,恍惚间竟闻到了阿姊蒸的麦饭香。
远处传来钟鼓之声,该是早朝的时辰了,可我不想再起来了,不想再穿那身硌人的龙袍,不想再看那些戴着面具的脸。
就让我在这梦里多待一会儿吧,待在有阿姊和阿雉的时光里,待在那个泗水亭的夏天,待在我们都还没被岁月磨碎的从前。
风从窗棂吹进来,卷走了案上的《尚书》,竹简散落一地,露出当年萧何用朱砂写的批注——“不忘初心”。
初心。
原来它一直都在,在阿姊的蓝布裙里,在吕后的掌纹里,在我额角永不褪色的朱砂痣里。
只是我走得太远,忘了回头看看,忘了这天下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金銮殿上的宝座,而是有人能叫你一声“季哥”,能为你留一盏灯,能在风起时,陪你看尽长安花,也陪你守着故乡的槐花香。
烛火终究还是灭了。
在最后一丝光亮里,我看见阿姊和阿雉并肩而立,蓝布裙与凤冠霞帔在风中交叠,像幅被岁月揉皱的画。
她们朝我微笑,伸手替我摘下皇冠,替我褪去龙袍,露出心口那道陈年的疤——那是赤帝子的印记,也是混子刘季的胎记。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这次,真的该回家了。
喜欢浮生重启录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浮生重启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