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很慢。当翻到沈微高中毕业典礼的照片时,照片里穿着蓝白校服裙、笑容灿烂如朝阳的少女,让陆凛的目光停顿了片刻。沈微敏锐地捕捉到他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不可察的弧度,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悄然融化。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欣赏与怀念,属于陆凛对她的、那份近乎偏执的独占欲中唯一光明坦荡的部分。
时间在翻页的沙沙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中一点点流逝。陆凛的气息似乎更沉了一些,揽着她的手臂也稍稍收紧,那份深沉的疲惫感再次笼罩了他。沈微知道,时机到了。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如弓弦。陆凛的手指翻过了记录着沈家最后一张全家福的页面,下一页,本该是沈微母亲年轻时的一张黑白艺术照。然而——
一张崭新的素描纸赫然夹在那里,格格不入。
纸上,线条清晰而凌厉。一个覆盖全脸的、冰冷光滑的金属面具占据了画面的中心,只在眼睛的位置开出了两个狭长幽深的孔洞,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面具的边缘,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伸向画面下方,手背上,一道十字形的疤痕被铅笔特意加深、强调,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触目惊心。
“银色面具”。
这个沈微在无数个血色的噩梦中反复勾勒的形象,这个十年前灭门之夜最恐怖的象征,此刻被她用颤抖的笔触,从记忆的深渊里拖拽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陆凛眼前。
陆凛翻页的动作,骤然停滞。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凝固成坚硬的冰。窗外狂暴的雨声被无限放大,又似乎瞬间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沈微清晰地感觉到,紧贴着自己后背的、陆凛的胸膛,那原本沉稳规律的心跳,猛地一顿,随即如同失控的引擎般疯狂加速,沉重而紊乱地撞击着她的脊骨。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的脸,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他的手臂依旧环着她,但那只手臂的肌肉,在零点几秒内绷紧如铁,坚硬得硌人。那不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一道骤然收紧、充满威胁的钢箍。
时间在窒息般的死寂中,被拉扯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沈微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声。
终于,她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撞进了陆凛的眼底。
那里面,方才的温柔、怜惜、疲惫,甚至那点因她旧照而生的柔软,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沈微从未见过的、纯粹的、野兽般的暴戾!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被一种近乎实质的、翻滚的黑色风暴所占据,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了两簇幽冷的鬼火,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的脸色在头顶水晶灯璀璨的光芒下,竟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微的心脏,让她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凛,这比他在商场上雷霆万钧的冷酷,比他在黑暗中处理“麻烦”时的狠戾,都要可怕百倍千倍。这是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凶兽,是地狱之门洞开的瞬间!
“你……” 沈微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认识这个面具,对吗?” 她的指尖冰凉,几乎失去了知觉,却死死地指着素描纸上那道十字疤痕,那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最后的赌注。
陆凛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那张素描上。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太过复杂,太过汹涌——惊愕、狂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痛楚?沈微无法分辨,那风暴中心的东西太过骇人。
“呵……”
一声短促、冰冷到极致的嗤笑从陆凛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嘲讽。
下一秒,天崩地裂!
“沈微!”陆凛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失控的狂躁。他猛地抽回了揽着沈微的手臂,巨大的力量让她猝不及防地向后撞在沙发靠背上。
紧接着,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阴影瞬间将沈微完全笼罩。他看也不看那本承载着沈家最后温暖的相册,手臂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向面前的矮几扫去!
“哗啦——!!!”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雨夜的宁静。沉重的钢化玻璃矮几被这狂暴的力量掀翻,如同纸片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几米外的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开来,在灯光下闪烁着无数道刺眼、危险的光芒。
矮几上昂贵的骨瓷茶具、精美的水晶烟灰缸、还有那本翻开的相册……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扫之下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细碎的瓷片、飞扬的纸屑混合在一起,狼藉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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