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城市早已褪去喧嚣,沉入一片粘稠的死寂。沈默的工作室像一座孤岛,悬浮在黑暗的深渊里。唯一的光源,是工作台上那盏调至最亮的专业台灯,冰冷、锐利的光束,如同一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黑暗,将一方小小的工作区域暴露在惨白的光晕之下。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干燥木料、以及各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微尘气味,一种属于修复师特有的、带着历史尘埃感的静谧。
沈默的指尖稳定得如同焊在手腕上的精密仪器。他微微弓着背,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枚躺在柔软黑色绒布上的古玉,呼吸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千年的魂灵。这是一枚双联璧,大小恰好盈握,玉质本应是温润的羊脂白,但此刻,却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陈血般的深赤色纹路深深沁染、缠绕。这血沁浓得化不开,丝丝缕缕,蜿蜒虬结,仿佛有生命般在玉石的肌理深处搏动。
血沁玉。沈默心里默念着这个带着不祥色彩的名字。送它来的是一位行色匆匆、眼神躲闪的私人藏家,只留下一个化名和丰厚的定金,要求尽快修复璧上几处细微的磕碰和一道几乎贯穿的旧裂纹。钱给得足够多,多到足以压下沈默心中本能泛起的那一丝不安。干他们这行,好奇心太重和胆子太小都是致命伤。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呼吸的平稳,拿起那支细如发丝的电动刻笔。笔尖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嗡鸣,带着高频的震动。他需要极其小心地沿着那道深嵌的旧裂纹边缘,剔除里面沉积千年的顽固污垢和钙化物,为后续的填补粘接做准备。笔尖落下,接触到冰冷坚硬的玉质表面。
嗡——
刻笔的微鸣在接触裂纹边缘的刹那,陡然拔高了一度,变得尖细刺耳,仿佛指甲刮过玻璃。沈默的手腕猛地一僵!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顺着刻笔的金属杆,闪电般蹿入他的指尖,瞬间刺透皮肉,狠狠扎进骨髓深处!那冷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和怨毒,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幻觉?过度疲劳导致的神经敏感?
他猛地缩回手,刻笔“嗒”的一声掉落在绒布上。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衣服上。他死死盯着那枚双联璧,惨白的灯光下,它静静地躺着,血沁依旧浓艳,裂纹依旧狰狞,刚才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怨毒感却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仿佛从未发生。
沈默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诡异的感觉。他揉了揉僵硬冰冷的手指,指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玉石那种深入骨髓的凉。一定是最近连续熬夜,精神太紧张了。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向那枚玉璧。修复还得继续。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刻笔,这一次动作更加谨慎,目光死死锁住那裂纹的边缘,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笔尖与玉石接触的那一个点上。
嗡鸣声恢复了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笔尖,剔掉一小块褐色的钙化物。玉璧似乎……安静了。
沈默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扫过玉璧的表面,准备寻找下一处需要清理的位置。
就在这一瞥之间!
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冰。
灯光下,那原本只是丝丝缕缕、无序盘绕的浓艳血沁,竟……竟在流动!不,不是流动,是汇聚!无数细微如发丝的血线,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疯狂牵引,从玉璧的各个角落,从那些深邃的沁染深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裂纹的方向急速奔涌、聚集!
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纹路,而是变成了活物般的血管!
仅仅几个呼吸间,裂纹附近那浓得发黑的血沁区域,猛地向内塌陷、扭曲、塑形!一个模糊的、由纯粹暗红血丝勾勒出的人形轮廓,赫然出现在玉璧中央!
它只有巴掌大小,蜷缩着,姿态扭曲痛苦到了极点。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凹陷的、代表着面部的暗红阴影。但沈默无比清晰地“看”到,那阴影的中心,正对着他!
“嘶——!!!”
一声无声的、却直刺灵魂深处的尖利嘶吼,猛地在那片血色人形的阴影中炸开!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颅骨,在他大脑的每一道沟壑里疯狂搅动、穿刺!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像一只冰冷巨手扼住了咽喉,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那片由血丝构成的、无声咆哮的恐怖人形上!
寒意!比刚才强烈百倍、千倍的寒意,如同海啸般从玉璧中喷薄而出!工作室的温度骤降,灯光在沈默眼中变得惨绿摇曳,墙壁似乎都在扭曲变形。那血玉人形在嘶吼中剧烈地挣扎、扭动,构成它轮廓的血丝疯狂地鼓胀、搏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将玉璧内禁锢的无边怨毒彻底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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