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浓墨般包裹着下坠的石舫,顾长安的耳畔灌满呼啸的风声。他下意识收紧臂弯,小道姑冰凉的身躯在怀中轻得像片落叶。右臂透明化的部分传来细密的刺痛,仿佛千万根银针正顺着血管游走。
"抓紧!"他嘶吼着将横刀插入石舫裂缝,木屑飞溅中下坠之势稍缓。银铃在腰间疯狂震颤,铃舌每撞一次内壁,就有一簇银光迸发照亮四周。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顾长安看见裂缝两侧的岩壁上爬满银丝,那些细线交织成网,网上粘着无数褪色的海棠绢花。
小道姑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顾长安衣襟上。"东南…三十步…"她灰败的银眼望向黑暗深处,"有…汉白玉…"
石舫猛地撞上突出岩壁,顾长安护着小道姑滚落在湿滑的青苔上。霓裳司玉牌从怀中滑出,落地时发出清脆声响。他摸索着拾起玉牌,发现牌面烫得惊人,那些缠绕的银线纹路此刻竟像活物般蠕动。
"这是…"
"地脉…共鸣…"小道姑气若游丝地指向玉牌,"贵妃…走过的路…"
银铃突然自行飞起,悬在两人头顶三寸处。铃身海棠纹绽放出血色光芒,照亮前方蜿蜒向下的汉白玉阶——台阶上积着薄灰,每级都残留半个模糊的脚印,像是有人拖着镣铐走过。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台阶他见过,在天宝十年的梦境里。那时杨贵妃提着鎏金宫灯,素白罗袜踏过玉阶时,阶下跪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金吾卫…
"小心阶上银丝。"小道姑突然抓住他手腕,"会…钻入伤口…"
话音未落,黑暗中传来丝弦震颤的嗡鸣。顾长安横刀出鞘的刹那,五道银光已袭至面门。刀锋与银丝相撞迸出火星,最细的一根却绕过防御,毒蛇般刺向他右臂透明化的部位。
"铛——"
玉牌突然飞起挡住银丝。碰撞处炸开刺目银光,照亮台阶尽头巨大的青铜门。门上浮雕着九朵海棠,正中的花蕊处嵌着颗黯淡的东珠。顾长安瞳孔骤缩——那珠子与刺绣残片上的东珠一模一样。
"棠下…藏真…"小道姑突然挣扎着站起,撕开染血的衣襟。她心口的海棠血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快…用铃铛…"
银铃应声飞向青铜门。当铃身触及东珠的瞬间,整扇门上的海棠纹路次第亮起。顾长安突然按住剧痛的右臂——那些退散的银线重新在皮肤下浮现,勾勒出半阙《霓裳羽衣曲》的工尺谱。
"吱呀——"
青铜门缓缓开启的声响里,夹杂着镜婆遥远的嘶吼。顾长安搀扶着小道姑迈过门槛,浓重的沉香味扑面而来。银铃悬在门前不再前进,铃身红光忽明忽暗,像是在畏惧什么。
门后是座坍塌的殿宇。十二根盘龙金柱倒伏在地,其中三根压着具森森白骨——那骨架套着残破的霓裳羽衣,左手金剪右手银针,颅骨上还戴着半融化的珠冠。
"杨…贵妃?"顾长安的嗓音干涩得不像自己。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华清宫夜宴,贵妃执剪裁衣时袖口露出的银线,还有太子妃临死前塞给他的绢书上那句"形非形,骨非骨"…
小道姑突然跪倒在地。她颤抖的手指拂过白骨颈间的银链,链坠是半枚染血的玉璜:"这是…阿姐的…"
殿顶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顾长安抬头看见穹顶裂缝中垂下无数银丝,丝线交织成网,网上粘着七具风干的尸骸——全都穿着金吾卫铠甲。最靠近中央的那具尸体突然转头,青铜面具"当啷"落地,露出底下爬满银丝的脸。
"右骁骑…尉迟崇?"顾长安横刀在手,却见那尸体缓缓抬手,指向殿角倒伏的屏风。屏风绢面上,褪色的《海棠春睡图》被血迹污了大半,唯有花蕊处的金线依然鲜明。
银铃突然发出凄厉长鸣。顾长安转头看见小道姑正用染血的手指在玉璜上画符,她心口的血纹已凋零至只剩花萼:"顾…将军…真相在…"
轰隆!
整座殿宇突然剧烈摇晃。穹顶银丝暴雨般坠落,其中一根直刺小道姑后心。顾长安飞身去挡,透明化的右臂竟被银丝轻易贯穿。剧痛中他看见自己的血滴在玉璜上,那半枚玉璜突然与白骨颈间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小道姑染血的唇角扬起弧度,"贵妃…太子妃…都是…"
地面突然裂开巨缝。顾长安抱着小道姑滚向屏风后方,恰好避过塌陷的主梁。烟尘中,那具霓裳羽衣的白骨竟缓缓站起,金剪"咔嚓"开合着向他们走来。银铃疯狂震颤着飞回顾长安腰间,铃身烫得布料焦糊。
"形销…骨立…"小道姑突然挣开他怀抱,踉跄着迎向白骨,"阿姐…错了…"
白骨的金剪刺入她心口的刹那,殿内所有银丝突然绷直。顾长安的右臂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透明化的皮肤下,银线正与血脉融合。他嘶吼着劈向白骨,刀锋却被突然飞来的玉璜格挡。
"铛——"
玉璜碎成齑粉的瞬间,整座长生殿遗迹亮起刺目银光。顾长安在强光中看见幻象:天宝十四年的雨夜,杨贵妃将银铃系在东宫海棠树上,身后站着戴珠冠的镜婆…
"将军…看屏风…"小道姑气若游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心口插着金剪,鲜血染红了白骨羽衣,"霓裳…非衣…"
顾长安扑向屏风。拂去积灰后,《海棠春睡图》的绢面竟能掀开——底下藏着幅人皮刺青。那海棠纹样与银铃、玉牌上的图案完美契合,花蕊处用银线绣着四句偈语:
"形销霓裳里,骨立长生殿。若问真魂处,棠下血未干。"
殿外突然传来镜婆撕心裂肺的尖叫:"闭嘴!"无数银丝破门而入,却在触及人皮刺青时纷纷燃烧。顾长安的右臂突然恢复知觉,皮肤下银线尽数汇聚到掌心,凝成个"棠"字烙印。
"原来你们在这儿。"
带笑的女声从殿顶传来。顾长安抬头看见乐伎的人皮飘浮在残梁间,背面的海棠纹渗着血,五根银弦自行拨动出《雨霖铃》的调子。更可怕的是她身后——镜婆的银丝人脸正在重组,只是这次珠冠下露出了小半张血肉模糊的真容。
那眉眼,竟与太子妃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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