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一股彻骨的寒意，比玉玺的反噬更甚，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认出了那件破烂锦袍上残留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纹。
刘备！
那个曾经纵横中原、与曹操煮酒论英雄、麾下关张赵云、百折不挠的枭雄刘备！那个不久前还与曹洪联手夺取新野、意图染指荆襄的刘备！
此刻，竟如同被遗弃的孤犬，蜷缩在乱石瓦砾之间，精神彻底崩溃！
周泰也发现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浓眉紧锁，眼神复杂地看向刘晔。几个亲兵更是紧张地围拢过来，警惕地盯着那个疯癫的身影。
刘晔抬手，示意他们退后。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近那个角落。
似乎感受到生人的靠近，刘备猛地抬起头。那张曾经充满了仁厚与坚韧的脸庞，此刻污秽不堪，眼窝深陷，眼珠布满了惊惶的血丝，如同受惊的野兽。他看到了刘晔，眼神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恐惧！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别过来！你是鬼！你是曹操的鬼！来索命的！云长！翼德！快来救我！杀了他！杀了这些恶鬼！”他胡乱地挥舞着枯瘦的手臂，仿佛在驱赶无形的妖魔，涕泪横流，状若疯魔。
刘晔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彻底的、深渊般的崩溃。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悲凉。乱世的熔炉，终究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无论英雄还是枭雄。
他缓缓蹲下身，与刘备那惊恐涣散的目光平视。周围的亲兵都屏住了呼吸。
“玄德公…”刘晔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试图唤醒一丝残存的理智，“曹操…死了。灰飞烟灭。你看，”他抬手指向远处城墙上残留的巨大焦黑痕迹，“那里…是他最后消失的地方。世间…再无曹孟德了。”
刘备浑浊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顺着刘晔的手指，茫然地望向那片焦痕。嘴唇哆嗦着，重复着：“死了…曹操…死了？”随即，那短暂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更深的恐惧和癫狂席卷而来，“不！你骗我！他是魔鬼！他不会死！他要杀光所有人！翼德…翼德也投了他！云长…云长被他害死了！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些谋士！毒士！乱天下的根子！啊——！”
他猛地扑上来，枯瘦如柴的手爪抓向刘晔的脸！动作快得如同回光返照的野兽！
“主公小心！”周泰怒吼一声，反应如电，魁梧的身躯瞬间挡在刘晔身前，蒲扇般的大手精准地扼住了刘备的手腕。那手腕细得惊人，仿佛一折就断。
刘备的指甲在周泰粗壮的手臂上徒劳地抓挠着，留下几道白痕。他疯狂地挣扎、嘶吼、咒骂，口水混着泪水飞溅。
刘晔在周泰身后缓缓站直身体，看着眼前彻底陷入疯狂、再无半分威胁的昔日对手，心中百味杂陈。他沉默片刻，对周泰沉声道：“带下去。寻一处…干净僻静的屋子，给他清洗，换身衣服。派人…好生看顾着。别让他…自戕，也别让他…伤人。”
“主公！”周泰急道，显然觉得此举太过仁慈甚至危险，“此獠…”
“他不再是刘备了。”刘晔打断他，声音疲惫却斩钉截铁，“只是一个…被乱世碾碎了心魂的可怜人。关张已殁，新野已陷，他…再无爪牙。按我说的做。”
周泰看着刘晔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又瞥了一眼仍在疯狂挣扎、口水滴答的刘备，最终咬了咬牙，瓮声道：“…喏！”他像拎小鸡一样，将瘦骨嶙峋的刘备轻松提起，示意两名亲兵上前架住。
刘备被拖走时，那凄厉绝望的哭嚎声仍在废墟间回荡：“云长…翼德…大哥无能啊…大哥对不起你们…”
那声音如同鬼魅的哭诉，久久不散，为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又添上了一笔浓重的悲怆。
刘晔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断壁残垣之上，显得无比孤寂。玉玺在怀中沉寂着，那触手可及的裂痕冰冷而真实。荀彧的魂体…又黯淡了几分。
荆襄的胜利，竟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获得，宛如从地狱血海里爬出，遍体鳞伤，满目皆敌。前路，似乎比那场决战更加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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