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大厅。 巨大的玻璃穹顶过滤下来的光线惨白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廉价化妆品和无数种疾病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压抑窒息的复杂气味。人潮如同浑浊的河流,在挂号窗口、缴费处和各个诊室门口汇聚、涌动、分流。电子叫号屏上冰冷的数字缓慢地跳跃着,每一次变化都牵动着大厅里无数双焦灼、痛苦或麻木的眼睛。
陈默搀扶着母亲李秀兰,艰难地在这浑浊的人河里挪动。李秀兰的呼吸比前几天更加短促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破旧的风箱,带着令人揪心的嘶嘶声。她佝偻着背,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儿子单薄的胳膊上,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手臂透过薄薄衣物传来的、异常灼热的温度。
“妈,慢点…”陈默的声音干涩,小心翼翼地在拥挤的人群中为母亲开辟一点空间。他们的目标是不远处肾病科室外的候诊长廊。那里一排排蓝色的塑料座椅早已坐满,更多的人只能倚靠在墙壁上或蹲在地上等待。空气更加浑浊,压抑感扑面而来,愁苦和绝望几乎凝结成了实质。
“没事…妈…撑得住…”李秀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扭曲变形。她赶紧用手帕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陈默的心也随之揪紧。
等待漫长而煎熬。电子叫号屏上李秀兰的名字仿佛凝固了。陈默的目光茫然地从一张张憔悴痛苦的脸庞上扫过:浮肿的眼睑、蜡黄的脸色、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透析针眼……这些无声的画面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每一次诊室门打开,护士喊出一个名字,都引来一片混杂着希望和恐惧的骚动。
终于,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李秀兰,3诊室。” 陈默几乎是半抱着将母亲扶进了诊室。诊室里干净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医生翻看着之前社区医院转来的厚厚一叠病历资料,眉头越锁越紧。
“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头也没抬,声音公式化。 “咳…咳咳…更…更喘了…没力气…浮肿也厉害了…”李秀兰的声音虚弱嘶哑,断断续续。 “手肿给我看看。”医生示意。
李秀兰颤抖着伸出双手。那双手指关节异常肿大,皮肤绷得发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轻轻一按就是一个深深的、久久不能复原的凹陷。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医生又拿起听诊器在李秀兰前胸后背听了很久,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放下听诊器,拿起笔,刷刷开出一长串检查单:血常规、尿常规、肾功能(血肌酐、尿素氮)、肾脏B超、心电图…… “先去把这些检查做了。情况不太好,可能是慢性肾病急性加重,需要尽快明确。”医生的语调依旧平稳,但那“情况不太好”几个字,却像冰锥一样刺进了陈默的耳朵。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陈默而言如同在炼狱中穿行。他扶着母亲在迷宫般的医院走廊里穿梭,排队、抽血、憋尿、做B超……每一项检查都需要等待,每一次等待都伴随着母亲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缴费窗口前的长队蜿蜒曲折,每一次递进窗口的检查单,都意味着陈默口袋里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钱包里,为数不多的纸币在飞速减少。
抽血时,护士在李秀兰枯瘦浮肿的手臂上反复拍打,却怎么也找不到清晰的血管。针头刺入,暗红的血液缓慢地流进采血管。陈默别过头,不忍再看。做B超时,母亲需要憋尿,陈默跑遍了大半个医院才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接了一杯温热的水。母亲小口小口地喝着,每一次吞咽都显得无比艰难。等待叫号的时间里,陈默紧紧握着母亲冰冷的手,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传递着无声的恐惧。
当陈默拿着最后一份心电图报告单,再次扶着几乎虚脱的母亲回到肾病科诊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饥饿感像早已麻木的钝痛,被更巨大的恐惧完全淹没。
医生接过厚厚一叠报告单,一份份仔细翻阅。诊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母亲粗重艰难的呼吸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许久,医生放下最后一张报告单,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看向李秀兰,又扫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嘴唇紧抿的陈默。他的表情异常凝重。
“李秀兰家属?”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 “我是她儿子。”陈默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情况…很不好。”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其中几张化验单,“血肌酐780μmol/L,尿素氮28.6mmol/L…”他看着陈默茫然的眼神,补充道:“简单说,就是肾脏功能已经衰竭到极限了。慢性肾炎进展到终末期了…也就是,尿毒症。”
轰——! “尿毒症”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陈默脑海中轰然炸开!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说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只捕捉到几个冰冷的关键词:“必须马上住院”、“透析”、“换肾”、“唯一办法”、“费用很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