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工区后门那条小街在暮色四合中更显破败,老槐树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将“吴记旧书坊”的门脸半掩在昏暗中。陈默抱着那几本从教材科废纸堆里淘来的“宝贝”,像抱着最后一点火星,急切地敲响了紧闭的店门。
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吴老板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更显刻薄干瘦的脸。他眯着眼看清是陈默,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又是你?钱都给你了!还来干…” 话没说完,目光落到了陈默怀里那几本残缺不堪、沾满灰土的“教材”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鄙夷。
“老板,”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急切地将怀里最完整的一本《线性代数》(只是封面撕裂,内容勉强齐全)往前递,“我想…我想用这些…换您店里旧版本的教材!就…就差这几门基础的!您看,这本我可以用它换您店里一本旧的《线性代数》吗?哪怕版本老点也行!” 他指着怀里另外几本更破的,“还有《高数上》、《大学物理一》…都要最旧最便宜的!”
吴老板没接书,只是用枯瘦的手指嫌弃地戳了戳那本《线性代数》撕裂的封面,嗤笑一声:“小子,破烂换破烂?我这店里的旧书再旧,那也是能卖钱的!你这堆垃圾,擦屁股都嫌硬!” 他作势要关门。
“老板!”陈默猛地用身体抵住门板,巨大的屈辱感烧灼着他的喉咙,但母亲的催缴单和透析停药的威胁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别无选择。“我…我帮您干活!免费干活!擦书!搬书!整理仓库!干多久都行!就用工钱…用工钱抵!您…您帮我挑几本能用的旧教材就行!求您了!”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颤音。
吴老板的动作停住了,浑浊的眼珠在陈默那张因激动绝望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转了转,又瞥了眼他怀里那堆真正的废纸。精明的算计在皱纹里闪过。免费的劳力?这买卖…似乎不亏。他哼了一声,松开抵门的手:“滚进来!先把你这堆破烂扔外面去!看着就晦气!”
陈默如蒙大赦,慌忙将废书堆在门边墙角,跟着吴老板重新踏入那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昏暗空间。这一次,他成了主动签下卖身契的奴隶。
在吴老板苛刻挑剔的目光下,陈默像个陀螺一样高速旋转起来。他先是把仓库角落里积压多年、落满厚厚灰尘的一堆旧教材清理出来,用那块油腻冰冷的抹布一本本擦拭——这次他擦得无比仔细,不敢有丝毫懈怠。灰尘呛得他肺叶生疼,霉菌刺激得他眼睛红肿流泪。接着,他又被指挥着将门口刚收来的几大捆新“废纸”搬进狭小的后院分类。沉重的书捆压弯了他的腰,粗糙的麻绳再次深深勒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里。
昏暗的白炽灯下,时间在灰尘的飞舞中缓慢流逝。汗水浸透了陈默单薄的T恤,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混着灰尘形成一道道泥泞的沟壑。他的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双腿像灌了铅。饥饿感早已从胃部蔓延到全身,化作一阵阵空虚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吴老板终于慢悠悠地踱过来,枯瘦的手指在陈默刚刚擦拭分类好的旧书堆里拨拉了几下,像是在垃圾堆里挑拣尚能回收的废品。他抽出几本封面泛黄、印刷粗糙、一看就是多年前版本的教材:一本《高等数学(上)》(第六版,图书馆淘汰品,封面磨损严重,扉页被撕掉)、一本《大学物理(第一册)》(版本模糊不清,内页有大量不明污渍和勾画痕迹)、一本《线性代数》(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自制的硬纸板,里面印刷质量极差,纸张薄脆发黄)。
“喏,”他把这几本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旧书塞到陈默怀里,动作带着施舍般的随意,“这几本凑合能看。算你今天晚上白干的工钱。”他顿了顿,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精明,“以后每天晚上没课就过来,擦书、搬货、打扫仓库!抵你在我这里借阅教材的‘损耗费’!听明白没?”
借阅?损耗费? 陈默紧紧抱着怀里这几本“价值连城”的旧书,指甲几乎要抠进粗糙的封面里。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尊严已经被碾进尘埃,换取这几片承载着渺茫求知希望的书页。
拖着灌满铅的双腿回到漆黑的105宿舍,已是深夜。室友们早已入睡,黑暗中传来张凯轻微的鼾声和王鹏翻身时铁床的吱呀声。陈默摸索着爬到自己冰冷的上铺,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颤抖着翻开了那本《线性代数》。劣质纸张散发出刺鼻的油墨和霉味混合的气息。他贪婪地阅读着,试图抓住第一天上过的课程内容——矩阵,行列式……
然而,仅仅翻了几页,他的心就沉了下去。书页薄脆得仿佛一碰即碎,印刷模糊不清,许多数学符号和小字注释完全粘连在一起,如同密集的蚁群,根本无法辨认!更为致命的是,关键性的定理证明部分,竟然连续缺失了好几页!被人为撕掉了!只留下残破的纸边,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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