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肾内科病房区,空气滞重,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混合着隐约的药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腐朽气息。陈默几乎是扑进病房的,每一步都踏在心脏碎裂的残片上。
病床上,母亲李秀兰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活力的躯壳。曾经还有些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紧贴着骨骼,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纸。插着鼻饲管的鼻腔微微翕张,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嘶哑声,仿佛随时都会中断。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无光,空洞地对着惨白的天花板,映不出任何影像。手臂裸露在外,瘦骨嶙峋,布满针眼的皮肤青紫发硬,像枯死的藤蔓。床边矗立的透析机沉默着,冰冷的指示灯闪烁着规则的绿光,连接着她身体的管子如同透明的脐带,维系着这微弱的残喘。
“妈…”陈默的声音堵在喉咙里,破碎不堪。他冲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母亲枯槁的脸颊,却又害怕那微弱的呼吸会因他的触碰而彻底消散。巨大的恐惧和心痛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僵立在原地,只剩下无助的泪水无声汹涌。
王姨红着眼睛站在一旁,手里攥着一块湿毛巾的手在发抖。“默默…医生说…说就这两天了…肾…肾彻底不行了…心脏也…也撑不住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起来!原本规律起伏的峰谷变得狂乱而微弱! “嘀嘀嘀——!嘀嘀嘀——!!” 尖锐急促的报警声猝然划破病房的寂静,如同死亡的丧钟!病床上,李秀兰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浑浊的眼睛似乎骤然瞪大了些许,喉咙里发出几声短促、艰涩的嗬嗬声,充满了窒息般的痛苦!
“医生!医生!!快来啊!!”王姨失声尖叫! 陈默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轰鸣声在颅内炸响!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母亲那只枯瘦冰冷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气将那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拽回来!“妈!妈你撑住!妈你别走!!”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大褂的身影冲了进来,带来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死亡暗示的风。 “让开!”主治医生声音急促而严厉,一把推开趴在床边的陈默。护士迅速围拢,开始进行徒劳的心肺复苏按压。每一次按压下去,李秀兰那瘦弱得只剩骨架的身躯就剧烈地弹动一下,像风中残破的枯叶。
陈默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眼睁睁看着,看着医生冰冷的器械,看着护士急促的动作,看着母亲的身体在暴力按压下无助地颤动,看着那条绿色的曲线在屏幕上疯狂挣扎、扭曲,高度越来越低,越来越平缓…
“嘀————————” 一声拖长的、毫无起伏的单调长音,如同冰冷的判决,从心电监护仪中发出,彻底取代了刺耳的警报。 屏幕上,那条绿色的生命线,彻底拉直了。变成一条冷酷、笔直、毫无生机的直线。
病房里瞬间死寂。 护士停止了按压,默默退开。 医生看了看腕表,低声记录:“死亡时间,下午3点17分。”
世界,在陈默眼前轰然倒塌! 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条刺目的、笔直的绿线,烙印在他燃烧的视网膜上。母亲枯槁的脸,最后那痛苦瞪大的眼睛,定格成一片空白。 “不…”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低沉、嘶哑、绝望。他双腿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撕裂出来的、无声的剧烈抽搐。巨大的悲痛如同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了他的声带,只剩下濒死的窒息感。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试图用这自残的剧痛来对抗那足以将他撕裂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默默…默默啊…”王姨扑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姐啊…我的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的抽搐渐渐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麻木。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汗水和血污混杂交错,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他挣脱王姨的怀抱,摇晃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病床边。
母亲的眼睛依旧半睁着,浑浊的瞳孔空洞地朝向天花板的方向。陈默伸出颤抖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才轻轻地、无比轻柔地,将母亲的眼皮合上。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僵硬的皮肤,那最后的温度也早已散去。
一个戴着眼镜、表情刻板的医院行政人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表格,声音平板无波:“家属节哀。请抓紧时间处理后事。太平间的停尸费一天两百,尽快办理转移手续。遗体不能长时间停留在病房。另外,”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陈默和王姨,“截止到病人死亡,累计欠费七万八千三百二十二元。这是账单,请核对。后续太平间、火化等费用需要自理。请尽快筹措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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