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闷热的空气如同凝固的胶水,粘滞在滨海理工大学材料学院老旧的办公楼走廊里。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灰黄的水泥,劣质消毒水的气味也掩盖不住角落垃圾桶散发的酸馊味。陈默站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微微佝偻着背,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一截。汗水沿着他额角滑下,渗入那块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边缘,带来细微的刺痛。背包带子深深勒进他瘦削的肩膀,里面装着刚领到的几本基础课教材,沉甸甸的。
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辅导员孙老师那熟悉而略显刻板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陈默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板。
“请进。”孙老师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陈默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堆满了文件和杂物,一台老式风扇在角落嗡嗡地摇头,吹出的风也是热的。孙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此刻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锁。他抬眼看到是陈默,镜片后的目光在他那张灰败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温度地移开,扫了一眼电脑屏幕。
“陈默同学,正好要找你。”孙老师放下鼠标,语气带着公式化的严肃,“教材费结算出来了。助学贷款只覆盖了基础教材的费用。”他拿起桌上一张打印纸,“《高等数学(同济版)》、《大学物理(新版)》、《无机化学(基础篇)》,这几本主要的,贷款额度覆盖了。但实验指导手册、英语听力练习册、还有学院要求的《材料导论》阅读材料,这些是额外收费项目,需要补缴。”他用笔在纸上点了点,“总共是248块7毛。今天下班前,把钱交到教材科。收据拿回来给我登记,才算完成所有注册手续。”
248块7毛。 这个数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猝不及防地钉进陈默的耳膜,然后狠狠凿进他的心脏。他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刚才那点因为领到教材而升起的微弱踏实感瞬间粉碎!
他口袋里那张至关重要的校园卡,里面刚刚充值的200元,是他未来生活的全部指望!他甚至精确计算到了每一顿饭只能花三毛钱买白菜的地步!248块7毛?这几乎是他卡里所有的钱!交出去,意味着他立刻就要断粮!意味着他连那三毛钱一份的清水白菜都吃不上了!
“孙…孙老师…”陈默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喉咙里那股血腥味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这个…之前张老师说…教材费是多退少补…但…没说有这么多额外的…我…我…”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自己的困境,但在孙老师那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项既定规则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助学贷款的覆盖范围,通知书附件和合同里都有明确说明,你自己没仔细看吗?”孙老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这些补充材料是教学计划的一部分,必须购买。教材科只负责收费,不负责解释政策。如果经济实在困难,”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扫过陈默那明显窘迫的状态,“可以申请缓缴,但要提交书面申请,说明理由,还要家长签字盖章。或者,”他顿了一下,语气平淡无波,“考虑一下退掉一两本目前暂时不太急用的?比如《材料导论》那本阅读材料?但那本也很重要,学院讲座会用到。”
缓缴?家长签字?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杳无音信,王姨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退掉一两本?哪一本不重要?教材科冰冷的收费窗口会听他解释吗?
巨大的绝望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陈默淹没。他看着孙老师递过来的那张写着冰冷数字的缴费通知单,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熟悉的刺痛感骤然加剧,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翻涌。他不能在这里咳血!不能!
“我…我知道了…谢谢孙老师…”陈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濒临崩溃的虚弱。他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张催命符般的缴费单,甚至不敢再看孙老师一眼,转身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
走廊依旧闷热浑浊。陈默像逃离瘟疫一样,脚步虚浮地冲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他猛地推开隔间的门,反手锁上,再也压制不住!
“咳咳…咳咳咳!!呕——” 剧烈的呛咳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他!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沾染着点点污渍的塑料隔板上,咳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牵扯着肺部深处尖锐的痛楚,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撕裂!一股温热的液体冲破牙关的封锁,猛地喷溅在白色的塑料隔板上!
刺目的鲜红!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陈默惊恐地看着隔板上那几滴殷红的血迹,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身体…他的身体…真的要彻底垮了吗?
他颤抖着手,胡乱地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和隔板上的血点,又赶紧放水冲掉。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他的手背,让他打了个寒颤,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不能让别人看见!绝对不能!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和嘴角,直到皮肤冻得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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