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理工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办公楼,笼罩在一种与校园青春气息格格不入的沉闷氛围里。走廊光洁明亮,墙上挂着各种学术成果展示和优秀校友事迹,无声地诉说着知识与成就的荣耀。皮鞋踩在光洁地砖上的脚步声、办公室里传来的低语声和打印机嗡嗡声,都带着一种井然有序、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辅导员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陈默站在门外,感觉自己的身体与这栋象征着学术圣殿的楼宇格格不入——如同枯草误入了精心修剪的花圃。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外套散发着码头带来的谷物粉尘和淡淡的汗馊味,与空气中飘散的油墨和咖啡香气形成了刺鼻的对比。脸颊上的淤青尚未完全消退,嘴角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更重要的是,连续的超负荷劳作和病痛的折磨,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颓败和枯槁。每一次呼吸,肺部深处都传来沉闷的哮鸣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般洁净气味的空气刺入灼痛的肺叶。他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虚掩的门板。声音很轻,带着迟疑和沉重。 “请进。”里面传来辅导员张老师熟悉的声音,平静温和,却让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但整洁明亮。张老师坐在堆满文件和书籍的办公桌后,电脑屏幕亮着。看到陈默,张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陈默?来了。”张老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吧。”
陈默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廉价的硬塑料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低着头,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搬运麻袋时嵌入的黑色污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张老师审视的目光在自己憔悴的脸上、破旧的衣服上扫过。
“陈默,”张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平缓却带着沉重的分量,“今天找你过来,主要是关于你这学期的学业情况。你的成绩…下滑得非常严重。”他拿起桌上一份打印好的表格,眉头微蹙,“上学期你勉强维持在及格线上,但这学期…你看看,《材料物理性能》期中38分,《高分子化学》缺考,《材料分析测试技术》实验报告三次未交…还有好几门课,缺勤率都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陈默,“这绝不是你应有的水平。上学期期末谈话时,我还记得你跟我保证过,会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把学业放在首位。”
陈默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看着自己那双沾满灰尘和廉价胶渍的旧球鞋鞋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来。学业?他何尝不想!图书馆的灯光,书本的墨香,那些曾让他如饥似渴的知识…那是他曾经以为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可现在…母亲的呻吟,医院的催缴单,刀疤脸凶狠的眼神…这些如同沉重的磨盘,早已将他那点残存的、关于知识和未来的微光,碾得粉碎!他甚至不敢回想大学图书馆那高耸的书架和宁静的氛围,那只会带来更深的刺痛。
“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张老师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惋惜,“母亲重病,经济压力巨大。学校也知道你的困难,助学贷款、助学金方面,只要符合条件的,都尽量给你争取了。但是…”他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强调,“这些都不能成为你学业完全荒废的理由!大学的学业是有底线的!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严重触碰到了学籍管理规定中的红线。”
张老师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印着滨海理工大学抬头的正式通知书。他将通知书推到陈默面前。 “这是学院教务处的学业警示通知。”张老师指着上面的文字,“根据你目前多门核心课程不及格、缺勤严重的情况,学院初步审议意见是…建议你办理休学。”
休学!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陈默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无措的恐慌。休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被迫离开这个他拼尽全力才挤进来的地方,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改变命运的地方!意味着他必须回到那个债务缠身、母亲病危、被高利贷追杀的绝望泥潭,并且失去最后一点可能的庇护和几乎不存在的未来发展!鑫辉电子厂那冰冷的流水线,临港工业园那污浊窒息的空气,仿佛已经扑面而来!
“不…张老师…”陈默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绝望的挣扎,“我…我不能休学!我…”他想说我母亲需要钱,我需要文凭,我需要这份工作…但话到嘴边,只剩下苍白的无力感。“我…我会补上的!我会补课!我会…”
“陈默,”张老师打断了他,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奈和不容置疑,“这不是补不补的问题!是时间和精力的问题!以你目前的家庭状况和出勤情况,你认为你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学业中?勉强留在学校,除了让你的绩点更加难看,背上更多的挂科记录,甚至面临更严重的退学处分,还有什么意义?”他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决断,“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去处理好家里的困难。暂时的离开,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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