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凉感侵袭着左臂内侧那片地狱般的灼痛,将陈默从无边的黑暗混沌中强行拽了出来。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高耸的厂房天花板上,那几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白炽灯管,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浪依旧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耳膜和心脏。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透过单薄的工装渗入骨髓,寒气直逼五脏六腑。
手臂内侧传来清晰的、一抽一抽的剧痛。他艰难地扭动脖颈,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臂上。衣袖被粗暴地卷到了手肘以上。内侧一大片皮肤呈现触目惊心的紫红色,边缘已经鼓起一片片大小不一、晶莹透亮的水泡,最大的有指甲盖大小。水泡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那片皮肤如同被剥开了一层皮,灼痛感和一种火烧火燎的肿胀感交织在一起,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一股淡淡的灼烧蛋白质的气味混合在浓重的工业气味中,钻进他的鼻腔。
一只戴着油腻指套的手正拿着一块同样沾满油污和不明褐色印记的破布,蘸着桶里浑浊的肥皂水,胡乱地擦拭着他手臂上残留的黄色胶体。动作粗鲁,毫不顾忌那片被烫伤的脆弱皮肤。破布粗糙的纤维每一次刮过水泡的边缘,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撕裂般的剧痛。
“呃……”陈默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叫什么叫?!死不了!”一个粗暴而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陈默艰难地抬起头。线长李峰那张黝黑精瘦的脸上写满了极度的不耐烦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看着一堆麻烦的垃圾。他正蹲在旁边,手里拿着那块肮脏的破布。 “算你命大!喷的是低温胶,要是高温胶,你这条胳膊就废了!”李峰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妈了个巴子的!不长眼的东西!让你清点胶嘴,你他妈瞎摸排气阀干嘛?!想死别拉着生产线一起倒霉!操!”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那破布狠狠扔回旁边的脏水桶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能动就他妈赶紧起来!别在这儿装死狗!”李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地上的陈默,眼神冰冷,“医药室在那边!”他随手一指车间角落一个挂着肮脏白布帘的小门,“自己去抹点牙膏!没工夫伺候你!滚开点,别挡道碍事!”他像踢开一块挡路的石头一样,用脚尖踢了踢陈默的胳膊,正好踢在一个鼓起的水泡上!
“啊!!!”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陈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蜷缩起来,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眼前阵阵发黑。
李峰却像没听见一样,转身对着刚才报警的那台点胶机旁的维修班人员吼道:“搞定了没?快点!耽误这么久,产量怎么补?!真他妈晦气!”他粗暴地推开旁边站着的一个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的女工,“愣着干嘛?!还不干活?!”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屈辱而剧烈颤抖。臂弯内侧那片狰狞的水泡在惨白灯光下刺痛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仅剩的尊严。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而冰冷:有女工麻木的扫视,有维修工事不关己的淡漠,还有李峰那如同看垃圾般的彻底蔑视。机器的轰鸣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对他无情的嘲笑。
他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死死撑着冰冷肮脏的地面,拼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蹭坐起来。每动一下,手臂的灼痛都让他眼前发黑。他摸索着掉落在不远处的拐杖,冰凉的金属触感入手。他借着拐杖的支撑,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摇晃得如同狂风中的枯草。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用尽全力,拖着那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伤臂和沉重的躯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无比艰难地挪向车间角落那个挂着脏兮兮白布帘的“医药室”。
所谓的医药室,只是一个不到三平米的隔间。一张布满污渍和划痕的旧桌子靠在墙边,桌上放着一个敞开的破旧塑料药箱。药箱里杂乱地堆着几卷发黄的绷带、几瓶碘伏(但瓶子几乎空了)、几盒过期的感冒药和止痛片(芬必得的包装盒都褪色了),以及一支被挤得歪歪扭扭的廉价牙膏(绿皮的草本牙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过期药品混合的怪味。墙角堆着扫帚和拖把等清洁工具,水桶里泡着脏兮兮的拖布。 没有医生,没有护士。这就是所谓的“医药室”?
陈默颤抖着拿起那支廉价的草本牙膏。冰凉滑腻的膏体挤在指尖,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廉价薄荷味。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烈的刺痛,小心翼翼地将牙膏涂抹在手臂内侧那片紫红肿胀、布满水泡的烫伤区域上。薄荷的清凉感短暂地麻痹了部分灼痛,但随即而来的是膏体接触破损皮肤边缘时更加尖锐的刺痛感!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再次弥漫口腔,才没有痛呼出声。
牙膏白色的膏体覆盖在狰狞的伤口上,显得格外怪异和凄凉。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如鬼、额头布满冷汗、眼神空洞绝望的自己,看着手臂上那片可笑的白色“药膏”,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这就是他毕业后的“技术”工作换来的“工伤待遇”?一支廉价的牙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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