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朱雄英踏着满地霜花闯入吴王府。
跨过高高的门槛时，他的蟒纹靴底碾碎了几片冻僵的枯叶，发出细碎的脆响。
绕过影壁，浓烈的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管家欲言又止地立在廊下，指着东跨院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腐坏的檀木气息裹挟着陈年酒气汹涌而出。
朱雄英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破碎的酒坛、发霉的点心、还有东倒西歪的蒲团。
角落处，朱允熥像团褪色的影子蜷缩在锦被里，怀里死死抱着个青瓷酒坛，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几乎遮住整张脸。
“允熥！”朱雄英疾步上前，锦袍下摆扫过矮几，将堆积如山的空酒壶撞得叮当作响。
他伸手去夺那酒坛，却触到朱允熥腕间渗血的绷带，“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朱允熥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困兽。
他的络腮胡结着酒渍，脸颊凹陷得能看见颧骨的轮廓，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刺耳：“大哥！”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沫，滴落在酒坛上。
朱雄英的心狠狠揪紧。他想起幼时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虎头虎脑地捧着野果要与他分享；
想起出征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骑在战马上向他挥手告别。可如今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分皇孙的模样？
“走，允熥，哥今天偷懒一天，带你出去散散心。”朱雄英放缓语气，伸手去拉弟弟。
朱允熥却猛地甩开他的手，酒坛在地上重重一磕，溅出几滴残酒：“没兴趣。”他重新抱紧酒坛，蜷缩得更紧。
“阿依娜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看的？”
“够了！”朱雄英突然厉声喝道，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你以为这样阿依娜就能回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想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朱允熥浑身一震，酒坛险些脱手。他抬起头，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清明。
朱雄英趁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走！不要啰嗦了！”
朱允熥踉跄着被拖出几步，锦被滑落，露出他单薄嶙峋的身形，那件阿依娜缝制的玄狐裘，早已磨得不成样子。
“你先去收拾收拾，看看你这个样子！”朱雄英皱眉看着弟弟身上散发着酸臭味的衣物，还有凌乱打结的头发。
朱允熥却无所谓地扯了扯衣领，发丝依旧凌乱地垂在眼前：“还收拾什么，走吧！”
他抬脚就要往外走，却因醉酒和虚弱险些摔倒。
朱雄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心中一阵酸涩。
他知道，此刻的朱允熥就像折了翅膀的雄鹰，失去了翱翔的勇气。
但他发誓，就算是拖着，也要把弟弟从这深渊中拉出来。
“扶好！”朱雄英揽住朱允熥的肩膀，大步向门外走去。
晨光刺破晨雾，洒在两人身上，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而此时的吴王府外，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手中的马鞭轻轻晃动，似乎在等待着一场未知的旅程……
深秋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应天城，朝阳门巍峨的城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青灰色的城墙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绵延向远方，城墙上的垛口整齐排列，似是守卫这座城池的卫士。
城门洞下，往来的行人、商贾、车马络绎不绝，喧闹声、吆喝声、车轮滚动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繁华都市的晨曲。
一个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线尽头，步履略显蹒跚。
那身影逆着光走来，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已沾满了尘土与泥浆，布料多处磨损，露出里面同样脏乱的内衬。
裤脚高高挽起，一双草鞋满是破洞，脚趾头都快探了出来，小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干涸的血迹与泥土混在一起，见证着一路的艰辛。
女子终于走到了城门口，她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目光透过斗笠的缝隙，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城池。
应天城的繁华远超她的想象，高大的城楼、宽阔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有形形色色穿着各异的人群，都让她目不暇接。
“哇，这就是应天吗？人好多。”她用苗疆话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叹与不安。
斗笠微微晃动，露出了她那脏兮兮的脸庞，脸上沾着草屑、泥土，还有因长途跋涉而泛起的红晕，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与期待。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掀起她破旧的衣角，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伸手扶了扶斗笠，又看了眼城门上方刻着的“朝阳门”三个大字，随后深吸一口气，迈着略显迟疑的步伐，朝着城门内缓缓走去。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却又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仿佛是一粒误入繁华星河的尘埃，带着独属于苗疆的神秘与沧桑，即将在这应天城内，掀起一场不为人知的波澜 。
北风卷着碎雪扑在应天朝阳门的铜钉上，守门将领裹紧玄色大氅，盯着城门口那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女子斗笠下露出的苗绣衣襟在风中翻飞，靛蓝色布料上绣着的火棘花纹，正是苗疆三十六寨特有的图腾。
"站住！来应天干什么？"长枪"咔嗒"横在女子身前，枪缨扫落她斗笠边缘的冰碴。
阿依娜猛地抬头，斗笠下露出双沾满血丝的眼睛。连日跋涉让她声音沙哑如砂纸："我也不知道，有个人给了我这个，叫我来应天。"
她的手指从袖中抽出块漆黑令牌，掌心的冻疮裂开渗出血珠，在令牌表面晕开暗红痕迹。
鎏金镌刻的"秦"字在雪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将领瞳孔骤缩，喉结上下滚动——这是秦王朱樉亲卫才有的令牌，边缘的四爪蟒纹与内廷档案记载分毫不差。
他慌忙抬手示意身后士卒收枪，皮靴在结冰的石板上打滑："得罪了！您...您请进！"
城门洞下的喧闹声突然死寂。往来商贩的扁担"哐当"落地，几个锦衣卫打扮的人对视一眼，手按上腰间绣春刀。
阿依娜攥着令牌的手微微发抖，这枚令那位年轻人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耳畔回响："带着它去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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