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师姐看上的东西，你就一定要抢到手才甘心！”
这一语出来，巫行云和李秋水都暂且闭住了嘴巴，个个都带着些惊愕。而张坤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凿子，依旧不停地敲，敲进李秋水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难道真没有意识到？你的掌控欲强得骇人！明明留下北冥神功的帛卷是为了替无崖子传下功法，却要设置多重迷魂陷阱？……”说到这里张坤想起自己当初都险些儿中招，不禁又自嘲地冷笑一声，“无崖子痴迷于琴棋书画，于你眼中便成了不识好歹、移情他处，都老夫老妻了，还非得那么腻歪干嘛？——你心底暗自埋怨无崖子不懂你，你又可曾真正懂过他、关心过他？一个人若是得了恋物癖，那是他精神层面已经出了问题，不是过于高洁，就是过于粗鄙……”
“说白了，你心底深处还是只想掌控！无崖子是如此，那些俊男面首是如此，甚至丁春秋、李元昊，都是如此。你只是想让他们按照你的想法来行事，却很少真正顾及旁人的感受。”
李秋水的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如同风中枯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被张坤这么毫不留情地当面直斥，她想反驳、想咒骂、甚至想尖叫，但喉咙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呵，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午夜梦回时，你心底深处，可曾有过一丝愧疚？”
漫漫路途几乎死寂，李秋水终究没有开口，连童姥也没说话，只有张坤靴底踏沙而行、吱呀轻忽的单调声响。
张坤突然停住，将肩上的、怀里的两位老前辈放在地上。他轻叹一声，目光转向火红狐裘里的矮小女童身影。
“姥姥，你也一样。你真的在乎无崖子吗？”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音量不高，却字字如刀，“倘若真的在乎，那么当年他因为李秋水豢养面首、愤然离去时，你为什么不去大胆示爱追求？后来你既然向无崖子告了密，为什么不出手帮着他一起清理门户？再后来知道无崖子全身瘫痪，为什么不去护持和帮助无崖子恢复——灵鹫宫里的医典浩如烟海，我虽未去翻阅学习过，却也知道那里边的医术连换眼、更骨、移髓这等神奇事迹都做得到，若有你出手，无崖子纵使仍然不能行走如常，至少也可以稍稍缓解痛楚。”
“可是……”童姥低头看看自己的身躯，想要解释一二，终究没有继续。
而张坤继续说道：“道家同样讲无形无相，若真的相爱，又岂会因形貌变化而更移？但是你……”他直视着童姥此刻隐约溢起水汽、混杂着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睛，“你们两人明明知道无崖子就在擂鼓山，全身瘫痪着苟延残喘着，却谁都没去看上一眼不是吗？因为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师弟了，人总是会变的……恐怕早在你奔下天山、向无崖子告密时，就已经发觉了吧？”
“你所爱的，恐怕只是很多很多年前，在祖师爷逍遥子座下，那个会温柔叫你师姐、陪你练剑、眼里只有你一人的青涩少年。你的身体停在了十岁的时候，难道你的心、你的记忆、你的性情，也永远被拘禁在那一刻了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童姥的呼吸骤然几乎停止，娇小的身躯裹在火红裘衣里却猛地僵住。那双曾经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眼睛，此刻却带着水润光泽，死死瞪着张坤，连眼眶都泛红了。
然后她扭头转身，自顾自的双手环胸向前走了，嘴里兀自轻哼：“你这小娃娃，才吃多少年白米饭？竟敢教训你姥姥了！再敢胡说，下次我掌你的嘴！”
只是张坤的目力何其敏锐，就在她扭头的那一瞬间，已经有几颗泪珠毫无预兆地、如同珍珠般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遍地黄沙上，洇开一点为不可查的湿润痕迹，又迅速干透。
张坤耸耸肩，瞥了李秋水一眼。李秋水木然地跟着童姥继续往前，像一尊失去了魂魄的玉偶。
看着这两位骤然失语的百年老怪，张坤心中涌起复杂的浪潮，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我门名逍遥，问道求长生。然而，长生固然是好，但也道路迢迢、独行禹禹，犹如孤悬一点灯烛于无边黑暗当中，不免会冷、会寂寞孤独……斯人已逝，骸骨成尘。再多的怨怼，再多的不甘，都随他去了吧。你们这一辈的同门故旧，已经是走一个少一个了，听我一句劝，别再吵了。”
童姥的身形顿了顿，李秋水僵硬的身体似乎也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张坤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之前那番话当真戳中了她们心底的最深处。或许此次劝解，能取得不错的成效吧。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张坤被迫听着两位老姑娘叫骂一路，再加上偶尔自己出声相询，已经从她们的话里行间得知了许多往事秘辛，而自己再根据原着和影视里的人物形象事迹来推断，也就能大致将两人的心态揣测个八九不离十……谁让他也曾苦读《怪诞心理学》《微表情读心术》和《女孩子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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