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山上…那些鸟雀…虫子…”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冰凌凝结、掉落,“……都…去哪里了。”
都去哪里了……
这句话像一道寒流从陈青禾尾椎骨猛地窜升!
中上洼统计伤亡名单!
顺便?看看鸟雀虫子去了哪里?!
这……这根本不是在说动物迁徙!!!
这是要他!!
再次!!
验证!!
验证他那份所谓的“虫语”!
到底是生死一线前的偶然灵光?
还是……某种能洞彻天地杀机的!
灾异?!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韩松的铅笔尖在地图某个点上顿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脆响!他依旧没抬头,但那绷紧的肩背线条透露出一种被触及“专业领域”核心的、被另一种他不理解的“东西”挑衅后的本能抗拒!铅笔用力,铅芯在纸上戳出了一个深痕。
赵前进翻动名册的手指也极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粗壮的手指捏着厚厚一页纸,却没有立即翻过。
张爱国脸上则是一闪而过的茫然,显然没跟上“看虫子去哪”和“统计灾情”之间的逻辑链条。
“听明白了?”李卫国那平缓的声音最后确认道,没有质问,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让人无法说“不”的沉甸甸的陈述。
“……明白,书记。”陈青禾喉咙发紧,只觉得手里的登记册重得如同墓碑。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抱着那本子,如同接了投名状般,逃也似的冲出了办公室门。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办公室里那种混合着霉味、焦虑和无形压力的气息被隔绝在身后。他靠在办公室窗外那冰冷的、洇着大片水渍的红砖墙壁上,大口喘息着,胸腔里那颗心脏却跳得更加狂乱!不是因为解脱,而是因为更深的窒息!
他低头看着怀里沉甸甸的登记册。蓝黑色硬塑料皮上,“石壁乡人口普查(七五修)”几个白字冰冷刺眼。这哪里是人口普查?这是死亡登记本!是幸存者名单!是灾难最血腥的账本!那场巨大的泥石流……抹去了多少“七五修”那本子上的名字?又有多少名字因为他的“预警”而继续存在?
而李卫国那“顺便看看鸟雀虫子去了哪里”的指令……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无形之剑!是肯定?是怀疑?还是更深的试探?那“都去哪里了”几个字,如同诅咒,箍在他的心头。
他猛地转身,脚步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抱着那本冰冷沉重的死亡登记册,一步一滑地走下山坡,向着依旧弥漫着悲伤、痛苦和泥土腥气的中上洼受灾点走去。
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泥浆的脚印。一片冰冷的死寂笼罩着刚刚被灾难蹂躏过的土地。倒塌的房屋如同被巨兽啃噬后散落的森森白骨,残破的木梁和扭曲变形的预制板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反射着灰白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的腐烂气味越来越浓重——不仅仅是草木土腥,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人作呕的腥甜气息。牲畜的尸体肿胀变形,半埋在泥浆里,蚊蝇嗡嗡地盘旋成一片片绝望的黑色云团。偶尔能看到几个村民正在废墟里麻木地翻找着,动作迟缓,眼神空洞。
村子中央那片相对高点、临时清理出来的硬地上,竖着几根歪斜的竹竿,上面拉起的防雨布早已破败不堪。下面,是这次泥石流中的生还者……不,准确地说,是暂时没有被泥土带走的人。他们蜷缩在破草席、湿漉漉的破被褥或者仅仅是一件糊满泥浆的外套下。有的在毫无生气地低低啜泣,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泥滑落;有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被抽干了魂魄的空壳;还有的受伤了,头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条,血和泥水混合着,正被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老妇人用脏兮兮的布蘸着泥水潦草擦拭着伤口,引起伤者更加痛苦的抽搐和呻吟。没有多少交谈,只有一片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绝望寂静。如同地狱在这里开凿了一个小小的前哨站。
陈青禾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这景象,比最坏的想象还要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和心底翻腾的酸涩一起压下去。翻开登记册。硬塑料封皮的冰冷直透指尖。泛黄的纸张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他掏出那根张爱国“贴心”塞在登记册夹页里的半截铅笔——笔头还沾着泥点。
开始了。
他走到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妇人面前,半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大娘…您…您家还有几口人?都在吗?”
登记。
姓名,年龄,在场位置(废墟上?),身体状况。
“李有福…男…五十三…在场…断…断了条腿…”
“张翠花…女…四十七…在场…吓着了…”
“王栓子…男…十岁…在场…脚划破了…”
老妇人像个坏掉的水车,断断续续复述着。陈青禾笨拙地在那泛黄、行距宽疏的册子上记录着,铅笔在粗糙的纸上勾画,发出沙沙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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