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对接,陈青禾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僵尸,每一步都像踩在棉絮和刀刃的交界处,忽忽悠悠的。林小雅始终抱着她的毛线篮子,安静地走在旁边,只偶尔抛出几个问题,比如节目单的顺序、音响电源的位置、演员休息点在哪里,问题都很常规。她那眼神大部分时候落在手里的毛线活上,穿针引线,毛线针在她指间熟练地上下翻飞,灵活得惊人。那只白色的毛线兔子耳朵轮廓,在她翻飞的手指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
这情景,陈青禾内心OS又开始翻江倒海:“我靠!这手上功夫!这稳当劲!要是哪天反贪委要她织毛衣当测谎仪怎么办?!等等…她要是真有问题,这会儿一边织兔子一边想怎么搞死我也不是不可能啊!大佬的心思你别猜!”
他竭力维持着表面镇定,心里却警铃长鸣,决定贯彻最核心的生存原则——“低调做狗”。尽可能降低存在感,问什么答什么,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说。眼神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也绝不与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长时间对视。
正事聊得差不多了,林小雅忽然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陈干事,”她慢条斯理地将毛线针抽出来,暂时放下那只快织好的兔子,抬头看向村委会窗外的村落风景,手指随意地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拿着崭新的遥控器、坐在自家门口门槛上看彩色电视的老人,“那位老伯是?”
陈青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一阵嘀咕。这不是村里有名的“抠门神仙”赵德水老倌儿吗?儿子在矿上出事后,全靠矿上那点微薄抚恤金过日子,平时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酱油都只买最便宜的兑水款。“赵伯啊?赵德水老倌儿。村里特困户,靠矿上那点抚恤…家里穷得,呃,也就剩门板最硬了。”他话到嘴边,还是把“穷得叮当响”这糙话咽了回去。
林小雅那双乌沉沉的墨丸眼似乎亮了一下,是光线折射?还是她真的捕捉到了什么?她语气不变,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面还是吃米:“哦?特困户?那他家这台18寸金声牌新彩电…看着挺显眼啊?”话音不高不低,却让陈青禾心脏猛地一跳。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台崭新的彩电!那亮得晃眼的荧光屏,在赵老倌家那两扇裂着缝、糊着发黄报纸的破旧木门前,简直就是把金锄头丢进了土灶里!画风割裂到刺眼!
“这…这个…”陈青禾脑子里警笛狂鸣!笔记本上“大贪!危险!”那几个猩红大字又跟鬼火似的幽幽飘了起来,与眼前这台突兀的彩电、还有林小雅平淡却尖锐的问题搅在一起,发酵出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危机感!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崭新夹克、走路姿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油滑气的男人,吊儿郎当地晃进了村委会临时设置的仓库门。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堆放这次“送文化下乡”所需物料的地方——红绸、彩布、印着标语的横幅、木棍铁架子之类。
其中一个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扯着嗓子对临时负责看管物料的村会计喊:“喂!管事的!县文化馆秦干事让把这沓红绸和彩布算一下入库帐!喏,票都开好了!赶紧签个字,我们哥俩还赶下家呢!”那口气不耐烦得很,仿佛不是来交接,是来施舍。
村会计皱着眉接过那张票据,眯着老花眼刚要看。
一直安静得如同背景板般的林小雅,目光却越过人群,轻飘飘地落在那卷摊开在地上的绸布一角上。那彩布,就是那种最低档的化纤料子,颜色浮夸,在阳光下细看,居然还有几道不明显的染色不匀的瑕疵,像条劣质的蛇蜕。
陈青禾几乎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林小雅已经抱着毛线篮子,极其自然地走到了那卷彩布旁边,没有蹲下,只是稍微俯了点身,手指状似随意地翻动了布料的一端,露出反面一处略显稀疏织补的接头。
“账目呢,平针套平针,规矩就好。”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却在自己的毛衣针之间灵活地翻搅了一下,打出了一个极复杂漂亮的镂空花纹节点。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最怕就是中间冷不丁多了一针反花针,看着花哨,其实啊,就是个窟窿。”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布匹内折标签旁一行手写的、被墨水轻微晕染的数字——“单卷:叁佰陆拾圆叁角整”。
陈青禾脑子“嗡”的一声!
叁佰陆拾圆叁角?!一匹乡下小作坊造出来的破化纤布?!
他再不懂物价也知道这贵得有多离谱!乡里供销社同款的料子,撑死六七十块顶天了!这价格是拿彩布当金箔卖?还是真把村里人当蠢羊往死里薅?!
林小雅这哪里是看布?
她分明是隔着布料看账!
她手指头勾起的那个漂亮花针,不是装饰,是把隐藏在那个“大窟窿”后面的肮脏钩子挑了出来!
那两个送货的男人脸色唰地变了。鸭舌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更凶:“喂!你们怎么回事?看什么看?!价格就是上面定的!我们跑腿送货的能改?!管事的!赶紧签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