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陈青禾高举着那个磕碰掉漆、沾满泥点的旧保温杯,杯口对着张爱国,也对着这间弥漫着权力倾轧气息的屋子。杯底几颗泡发的枸杞可怜地沉浮着,像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命运。他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悲愤,在空旷的四壁间撞击、回荡。
“张主任,你要证据?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里面没有金条,没有存折,只有几颗泡发了的枸杞!还是上次帮中上洼村抢收菌菇时,钱老头硬塞给我的!你要不要现在就打开看看?看看我这个‘受贿豪车豪宅’的腐败分子,平时喝的是什么?!”
他猛地拧开杯盖,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味的枸杞味飘散出来,在这充斥着劣质茶叶和权力腐败气息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刺眼。
张爱国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撒泼打滚式的反击弄懵了。他看着那个破旧的保温杯,看着里面寒酸得可怜的几粒枸杞,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肥腻的脸颊因暴怒而涨成猪肝色。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青禾粗重的喘息声和他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轰鸣。
“胡闹!”短暂的错愕后,张爱国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那个搪瓷缸子哐当作响,浑浊的茶水泼洒出来,在玻璃台面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污渍。“陈青禾!你这是什么行为?!撒泼打滚吗?!一个破杯子能证明什么?!组织程序是儿戏吗?!拿个破杯子就想对抗组织决定?!”他唾沫横飞,指着陈青禾鼻子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看你是思想出了大问题!无组织无纪律!狂妄自大!”
他向前逼近一步,试图用身高和气势彻底压垮眼前这个不识时务的小科员,声音拔高到近乎尖利:“调令!今天你必须签!不签也得签!由不得你!下午就给我滚去老鹰嘴!石壁乡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滚”字带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陈青禾脸上。张爱国那只指向陈青禾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额头,唾沫星子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喷溅而来。
就在这咆哮的尾音还在会议室里嗡嗡作响,就在张爱国那只象征着权力碾压的手指还悬停在陈青禾鼻尖前几寸,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刷着劣质绿漆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请示,甚至没有一丝犹豫的停顿。门轴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充斥着暴怒与绝望的空间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凝固的张力。
李卫国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而是换了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熨烫得异常平整的深蓝色中山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袖口挽起一折,露出里面同样干净的白衬衫边。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缓缓扫过室内。目光掠过张爱国因暴怒而扭曲、涨红的脸,掠过桌上散落的、印着模糊照片和耸动标题的污蔑传单,最后,落在了陈青禾依旧高举着的那个旧保温杯上。
他的眼神在杯子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预料到的、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尘埃般的沉重与疲惫。
然而,就是这平静无波的一眼,却让刚才还气焰嚣张、如同择人而噬的鬣狗般的张爱国,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零下几十度的冰水,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那只指着陈青禾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下意识地垂在了身侧,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试图藏匿那瞬间的惊慌。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全身,让他肥硕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李卫国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老旧的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张爱国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会议桌旁,在张爱国刚才坐的主位旁边站定。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张爱国那张惨白、布满冷汗的脸上。
“张爱国同志,”李卫国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和,没有一丝火气,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被瞬间抽干,令人窒息,“石壁乡的工作,什么时候轮到某些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动我亲自考察、准备重点培养的干部了?”
他说话的速度不快,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钢珠,一颗颗砸在铁板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颤的回响。
“你……李书记……”张爱国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鬓边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汇成小溪,顺着他肥腻的脸颊往下淌,滴落在深色的中山装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小腿却猛地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拉出刺耳又难听的噪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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