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陈青禾精神一振，“名单我马上整理好给你送过去。”
两天后，陈青禾顶着午后的日头，骑车来到县审计局。简薇的办公室堆满了凭证账簿，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她正伏案工作，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眉头微蹙，手指在一份摊开的账页上快速移动，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地拨弄着一个老式算盘，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桌角放着一个和陈青禾同款的旧保温杯。
“来了？”简薇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一把椅子，“坐。有眉目了。”
陈青禾坐下，安静地等着。算珠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几分钟后，简薇停下动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把几份摊开的账页和一张手写的分析草稿推到陈青禾面前。
“你看，”她的指尖点着草稿纸上的关键点，“三家涉事学校，过去两年采购校服的支出科目，无一例外都指向‘育才学生用品店’。合同签得很‘规范’，发票齐全，付款流程也看不出大问题。”
陈青禾的心沉了一下：“没问题？”
“别急，”简薇嘴角勾起一丝洞察的弧度，“问题藏在细节里。首先，价格。我抽样比对了同期市场同类校服的批发和零售价格区间，‘育才’的供货价普遍高出市场均价30%以上，部分款式甚至高出50%。学校解释是‘定制面料’、‘品牌合作’，但质检报告显示，面料成分和工艺与市场普通货并无本质区别，所谓‘品牌’更是子虚乌有。”
“其次，交易频率和数量异常。”她翻到另一页，“石桥镇中心小学，去年秋季和今年春季，分两次采购了数量几乎完全相同的校服。但该校学生人数稳定，并无大规模扩招或流失。多出来的校服去哪了？账上没有体现损耗或退货。再看柳林乡希望小学，一次采购量巨大，远超其学生总数。解释是‘备用库存’，但库存台账混乱，无法核实。”
“最蹊跷的是这里，”简薇抽出一张发票复印件，指着开票方信息，“‘育才学生用品店’，注册个体户，经营者叫马有才。但核对银行流水时发现，”她又抽出一张银行对账单的复印件，“几家学校支付给‘育才’的货款，最终大部分都流入了另一个账户——户名是‘李春华’。”
“李春华？”陈青禾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教育局计财科的副科长。”简薇直接点破，眼神锐利，“我查了，这个李春华与‘育才’的经营者马有才，表面上看毫无关系。但深入一查工商信息，发现‘育才’的注册地址，是一个挂靠地址，实际经营场所非常隐蔽。而李春华的爱人，名下注册过一个服装加工小作坊，两年前注销了，注销前的经营地址，和‘育才’现在的实际经营点……是同一个地方。”
一条清晰的利益链在陈青禾脑中瞬间成型：教育局手握对学校经费使用的监管权，计财科更是卡着拨款和报销的咽喉。李春华利用职务便利，通过其亲属（或代理人）马有才开设“育才”作为白手套，以远高于市场的价格向指定学校推销劣质校服。学校迫于压力（或主动分羹）进行采购，虚高的差价便通过“育才”这个管道，最终流入了李春华的口袋。那些异常的采购量和频率，很可能就是为了虚增支出、套取更多资金！
“好一个‘育才’！蛀虫钻到教育经费里了！”陈青禾一拳轻轻砸在桌面上，怒火中烧。这不仅仅是几件校服的价格问题，这是在吸食孩子们的教育经费，在啃噬教育的根基！
“证据链还不够闭环。”简薇保持着审计人员特有的冷静，“目前是高度嫌疑和间接证据。李春华和马有才的具体关系？资金从‘育才’到李春华账户的路径是否完全清晰？有没有更直接的权钱交易证据？比如，李春华是否直接向学校施压？或者学校方面有人配合分赃？这些都需要进一步核查。”
她将整理好的初步审计分析报告、关键凭证复印件、银行流水比对图等材料装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陈青禾：“这些是初步发现，指向性很强。可以作为重要线索，提请领导批准对李春华和马有才进行初核了。建议从外围入手，先固定‘育才’的经营异常、价格虚高、资金异常流向这些客观证据，同时秘密接触了解内情的学校经办人员或敢于说话的家长代表，获取证言。”
陈青禾接过沉甸甸的档案袋，感觉接过的是一把解剖蛀虫的手术刀。“谢了，简薇！你这审计刀，真是又快又准！”
简薇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分内事。蛀虫藏得再深，只要啃了公家的木头，账上总会留下木屑。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回到县纪委信访室，陈青禾立刻向老严和张主任汇报了简薇的审计发现和自己的分析。老严翻看着那些凭证和流水图，眉头拧成了疙瘩。张主任沉吟片刻，拍板道：“情况基本清楚，性质恶劣！青禾，你牵头，立即对教育局计财科副科长李春华、‘育才学生用品店’经营者马有才相关问题启动初步核实！重点查清：一、李春华与‘育才’的实际关联；二、校服采购中的价格虚高及利益输送；三、异常采购背后的资金去向！注意策略，先从外围和客观证据入手，打牢基础！”
“是！”陈青禾领命，感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却也充满了战斗的昂扬。他回到座位，摊开新的初核方案纸，拧开钢笔。保温杯里的茶水已温，他喝了一大口，提笔写下第一个名字：李春华。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陈青禾接起，是门卫老赵的声音，带着点紧张：“陈干事！信访室吗？门口有个女的，说是石桥镇中心小学的学生家长，姓刘，哭哭啼啼的非要见办校服案子的领导，说有急事要反映！拦都拦不住！”
陈青禾心头一动：“请她进来，直接带到信访接待窗口，我马上过去！”
他放下电话，迅速收拾好桌上的材料。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李春华和马有才的名字静静地躺在初核方案上。而此刻，一个突然出现的家长，会带来新的转机，还是预示着对手已经察觉风声？他拿起保温杯，里面的茶水晃动着，映出他凝重而坚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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