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制纺纱厂的新建办公楼在改制后迅速被低价处置,买家与收购方关联;大量尚可用的设备被以“废铁价”卖给特定关联公司。疑点直指利益输送。
陈青禾捏着那张从旧饼干盒底层取出的泛黄安置宣传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李大姐眼泪的温度。家属区低矮的平房在身后连成一片沉重的灰影,空气里飘着劣质煤烟和隔夜饭菜的气息。他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车轮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发出单调的咯噔声,像在叩问这片被遗忘角落的沉默。
纺纱厂改制这潭浑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浊。职工们血泪控诉的安置承诺落空、医药费拒付、工资白条克扣,只是浮在水面的枯枝败叶。水面之下,那被刻意压低的评估价、被神秘“入股”的买断金、那消失的安置房……每一条线索都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名为“国有资产流失”的巨大阴影。这阴影,需要铁证来刺破。
“简薇那边,该有消息了。”陈青禾掏出那个磨得发亮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温热的茶水雾气氤氲了他紧锁的眉头。他仰头灌了一口,熟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他摸出裤兜里那包仅剩不多的菌菇干,捻了一小片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菌菇特有的质朴香气在口腔里弥散,瞬间勾连起石壁乡雨后的山林气息,还有赵前进那张沟壑纵横却眼神清亮的脸。这点带着泥土气的味道,是他对抗眼前这片沉重灰败的精神锚点。
他蹬上自行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朝着县审计局的方向骑去。风掠过耳畔,带着初冬的寒意,也吹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县审计局那栋老式办公楼里,气氛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丝不苟的气息。走廊尽头那间临时辟为“纺纱厂改制专项审计组”的办公室里,简薇正伏在堆满凭证和报表的宽大办公桌前。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也顾不得拂开。她纤细的手指在计算器按键上飞快跳跃,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另一只手则握着笔,在一张摊开的巨大表格上勾画、记录,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如鹰隼。
陈青禾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简薇闻声抬起头,脸上那份工作状态的紧绷在看到陈青禾时微微松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样?”陈青禾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杂音,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急切。他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
简薇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桌角那个印着审计局徽记的搪瓷杯,灌了一大口浓茶,才长长吁了口气,指着桌上一份摊开的厚厚评估报告复印件和旁边几张她手绘的对比图。
“问题很大,青禾。”她的声音带着高强度工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看这里,改制前一年,厂里刚竣工投入使用的这栋新办公楼。”
她的指尖点在评估报告的一行数字上:“评估报告里,这栋楼,连同地价、装修、设备,总评价值是三百二十万。”她又指向自己绘制的表格,“但我查了当时的基建合同、付款凭证、竣工验收报告,光是硬成本就超过四百五十万!这还没算土地增值的部分。评估价生生被砍掉了一百三十多万!”
陈青禾的瞳孔猛地一缩。一百三十万!在那个年代,在云川这个贫困县,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足以压垮无数个像李大姐那样的家庭。他凑近细看简薇的对比图,一条条清晰的证据链指向同一个结论:这栋崭新的办公楼,在评估中被严重低估。
“这还没完。”简薇的语气更沉,她翻过一页,指向另一组数据,“改制完成仅仅三个月后,这栋被严重低估的办公楼,就被新成立的‘云川宏发纺织有限公司’——也就是钱大勇那个收购方——以区区两百八十万的价格,‘打包’买走了!”
“两百八十万?”陈青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评估价都三百二十万,实际价值四百五十万以上,他们两百八十万就买走了?”荒谬感夹杂着愤怒直冲头顶,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没错。”简薇冷笑一声,手指在另一份工商登记资料复印件上点了点,“更妙的是,这个‘宏发公司’的股东名单里,除了钱大勇占大头,还有两个名字很眼熟——郭刚的小舅子,孙卫东的表侄!虽然股份不多,但足以证明,这所谓的‘处置’,就是一场左手倒右手的精准利益输送!新厂低价拿到了优质资产,而流失的,是全体职工的血汗和国家财产!”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在那些冰冷的数字上,却驱不散办公室里弥漫的寒意。陈青禾感觉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保温杯,冰凉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掌心,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简薇的发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改制黑幕上那层虚伪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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