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违心的“孤女不敢高攀”,如同一把钝锈的刀子,不仅狠狠割伤了他滚烫的心,也在她自己心上剜开了一道汩汩流血的口子。
每一次回避,都是在那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带着少年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急切,踏碎了苑中的沉寂。
沈栖凰像是被那脚步声惊醒,猛地放下书卷起身。
素色的裙裾扫过绣墩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弦。
门被推开,萧承锐几乎是撞了进来。
他显然来得匆忙,月白色的皇子常服玉带还未系正,松松垮垮地垂着,发间竟还沾着几片未曾拂去的、毛茸茸的柳絮。
他风尘仆仆,带着一身春日午后的暖意和焦灼。
“阿沅!”他看到沈栖凰安然立在眼前,黯淡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如同星辰坠入其中。
然而,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便在对上她刻意筑起的、疏离而平静的目光时,迅速地、彻底地黯淡下去,只剩下无措和受伤。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个做错事却不知错在何处的孩子,“我只是……只是想来问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还是……还是我上次送你的那只画眉鸟,叫得太吵了?”
沈栖凰的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上,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酸涩难言。
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触动——那是坠崖前残存的、最温暖的碎片。
慈恩寺斑驳的院墙下,似乎总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少年,偷偷把捂在怀里还温热的糖糕塞进她冰冷的小手,笨拙地安慰:“阿沅别怕,有我在呢。”
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笃定。可这些碎片太过遥远,太过缥缈,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琉璃。
它们无法支撑起如今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她孑然一身、如履薄冰的生存。
“七殿下言重了,”她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声音平静无波,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结了薄冰的寒水,“您待栖凰极好,何错之有?只是……”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借这微凉的空气压下心口的酸楚,“只是栖凰如今寄人篱下,身份卑微,若再如儿时般与殿下以兄妹相称,举止无状……恐惹人非议,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萧承锐像是被这四个字烫到,猛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苍白,
“阿沅!”他几乎是失声低喊出来,带着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
“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我们小时候在慈恩寺……”
“我不记得了。”
沈栖凰骤然打断他,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像绷紧的弦终于到了极限。
她抬起头,直视着少年瞬间破碎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就算记得又如何?殿下,慈恩寺里那个懵懂无知、只知依赖他人的阿沅,早就死了。在那场山洪里,尸骨无存。”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皇后娘娘垂怜收留的养女,沈栖凰。您是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皇子殿下,而我……”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不过是个无父无母、仰人鼻息的孤女罢了。”
“孤女”二字,她说得极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然而,落在萧承锐心上,却如同千钧重锤轰然砸下。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肩线,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刹那,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植骨髓的警惕与自卑——那是一种被身份鸿沟反复碾压后,形成的、坚不可摧的自我保护。
他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利刺扎中,猛地缩了回来,僵在半空。
“身份……差距……”萧承锐失神地喃喃重复着,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湿润。
沈栖凰眼中那份刻骨的疏离和自卑,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不解和委屈,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恐慌。
兄长萧执圭看向沈栖凰时那深邃难测、仿佛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目光;宫中那些关于“皇后养女”未来归宿的、饱含深意的流言蜚语……
无数碎片瞬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拼凑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
“阿沅!”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逼到绝境的惊惶,“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执圭兄长他……”
“殿下!”沈栖凰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警告,像一头被逼入死角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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