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张九南,”圆寸青年主动伸出手,力气很大地跟我握了握,又指了指旁边,“这是我搭档,高九成。”
“九南老师,九成老师,你们好。”我连忙回神,有些局促地回应。张九南在台上是出了名的火爆风格,砸挂狠,现挂快,没想到台下也这么热情外放。高九成则微笑着点点头,眼神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甭叫老师,生分!叫九南、九成就行!”张九南大手一挥,自来熟地拍了拍我肩膀,“刚才……听见点动静?”他眼神往行政办公室那边溜了一眼,带着点促狭又了然的笑意。
我脸上一热,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没说话。
高九成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九海那人就那样,对活儿挑剔得厉害,嘴比脑子快,倒未必真是冲你。别往心里去,日子长着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刚入社那会儿,也没少挨他呲儿。”
“就是就是!”张九南立刻接腔,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他那张嘴啊,啧啧,也就台上能听!台下?嘿,逮谁损谁!你习惯就好!走,带你认认道儿去!”他不由分说,揽着我的肩膀就把我往后台更深处带。
我被动地被他们带着,穿过堆放着刀枪把子、桌椅板凳的狭窄通道,路过一间间贴着演员名字的休息室门牌。路过一扇虚掩的门时,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正抑扬顿挫念着贯口的声音。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张九南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扇门推得更开了些,嗓门洪亮地嚷道:“老关!看谁来了!咱新来的大编剧,林晚老师!人我给你带到了啊,以后你那些本子可都指着人家了!”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休息室不大,靠墙放着几张旧沙发和茶几,显得有些凌乱。关九海正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几张稿纸。他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长衫,衬得身形挺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阳光从旁边的小窗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线。他闻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像探照灯一样从上到下扫过,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没有笑意,没有客套,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冷静评估。先前在门外听到的那些刻薄话语瞬间有了具体的形象,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撇了一下嘴角。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情绪,视线已经移回到手里的稿纸上,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知道了。”
那轻描淡写的一个“哦”字,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最后一丝试图融入的幻想。张九南似乎还想打趣两句,被高九成轻轻拉了一下胳膊。
“那什么,林晚,你先熟悉环境,我们还得去对活儿,回聊啊!”高九成赶紧打圆场,拉着意犹未尽的张九南迅速撤离了现场。
门被带上了。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关九海,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旧专注地看着稿纸,仿佛我不存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和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视线扫过他手里的稿纸,那正是我熬了几个通宵、反复打磨后忐忑交上去的第一个试写本子——《胡同口的张大爷》。一个关于老北京胡同里爱管闲事又热心肠的退休老头儿的故事,我自认为倾注了不少观察和温情。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纸张边缘,翻过一页,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从鼻腔里哼出的气音。
“啧。”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那声“啧”之后,空气彻底凝固了。关九海的目光依旧胶着在稿纸上,眉头微锁,偶尔用指尖在某一行字上轻轻敲点一下,那力道仿佛能透过纸张直接敲在我的心上。他没有再发出任何评价性的声音,但那种无声的、全神贯注的挑剔,比任何刻薄的言语都更让人如芒在背。
我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帆布袋的带子深深勒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他像是看完了最后一页,将稿纸随手搁在旁边的旧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那沓纸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卷曲。
他这才抬眼,重新看向我。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深秋的潭水。
“林……”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我的名字,“林晚?”
“……是。”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本子,”他下巴朝茶几的方向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人物,太飘。”
“飘?”我下意识地重复,心脏猛地一沉。
“嗯。”他惜字如金,双手插进长衫口袋,姿态随意却透着疏离,“张大爷?胡同口看自行车、爱管闲事的退休老头儿?标签贴得倒是挺齐整。可人呢?魂儿呢?”他向前踱了一小步,距离拉近了些,那股清冽的气息更清晰了,“他为什么爱管闲事?是闲得慌找存在感?还是骨子里抹不掉的老派儿责任感?管闲事的时候,心里是痛快?是无奈?还是怕被人戳脊梁骨说‘老废物’?这些,”他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我,仿佛能穿透我的表象,看到我笔下那个单薄人物的空洞内核,“你写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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