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偏院的烛火晃了三晃,学者捏着半卷残帛的手突然抖起来。
帛上朱砂字在烛影里忽明忽暗:"灶君者,非独一神,乃人间烟火之灵所聚也......"他指尖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冷茶泼湿袖口——这与他昨日在《山海异典》里翻到的"灶神司百8888火,气聚则神存,气散则神灭"竟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他抓起狼毫在残帛空白处狂草批注,墨迹晕开成小团乌云,"那些声称转世的,不过是窃取了烟火气的妄人!"案头《神异考》被风掀开,他扫过"每代掌勺者以真心烹食,其念力入烟火,千年累聚方成形"的记载,突然跳起来撞翻了竹凳。
信鸽笼在窗外咕咕叫,他扯下衣襟一角咬破指尖,血字歪歪扭扭:"你非宿命牺牲,是意志继承者。"
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时,天膳阁的讲堂正飘着新茶的苦香。
老厨头端着茶盏的手突然顿在半空,茶沫在盏心凝成奇怪的旋涡。
他浑浊的眼瞳骤然清亮,茶盏"当啷"掉在青砖上,溅湿了最前排弟子的鞋尖。
"师父?"大弟子刚要扶,老厨头已闭目跌坐,周身腾起若有若无的白雾。
弟子们面面相觑,见他眉心红光隐现,像有无数光影在皮肤下翻涌——是麦穗在风里弯腰,是陶锅滚着奶白的汤,是孩童踮脚偷吃糖糕时沾在鼻尖的面粉。
"历代厨神......"老厨头喉间发出气音,"原来至味不在火候,不在刀工......"他枯瘦的手按在胸口,"在这颗守着烟火的心。"
三日后卯时,闭关房的门"吱呀"开了。
老厨头站在晨光里,灰白的发束得整整齐齐,腰间多了个青铜小鼎——鼎身斑驳,却能看见隐约的麦穗纹。
"真正的味道,不在锅中。"他声音清亮如钟,扫过跪了满地的弟子,"在人心。"
弟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抓起案头的《天工食录》塞进怀里,青铜鼎往袖中一藏,转身就走。
大弟子追出三步,只来得及喊:"师父!
您要去哪?"
"皇宫。"老厨头头也不回,"小棠那丫头,该有人给她递把火了。"
密室里,紫焰重新腾起的刹那,苏小棠的指尖离玉珏只差三寸。
她能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轰鸣——这是本味感知过度使用的前兆,再往前半寸,今日的体力就要被抽干七成。
可她不能退,鼎底那行"烟火不立神,立者皆虚妄"的字还在灼她的眼,老者化作飞灰前那句"你不过是灶神转世的容器"还在耳边炸响。
"阿棠!"陆明渊的剑又挑开一块石砖,碎石砸在她脚边,"先退!"
"不退。"她咬着牙,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我要知道......"
话音未落,密室顶端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老厨头的身影破顶而入,腰间青铜鼎在坠落时发出嗡鸣——那声音苏小棠再熟悉不过,是当年她在柴房偷煮面时,老厨头敲着锅沿教她辨火候的调子。
"老东西!"圣女举着骨笛要拦,却见老厨头冲她挤了挤眼:"丫头,这鼎可是你太师傅的太师傅传下来的,专克邪火。"
青铜鼎"当"地砸在祭坛中央。
紫焰突然扭曲成蛇形,发出尖啸。
老厨头双手按在鼎上,青筋从手腕暴起:"小棠,把你颈间的坠子贴上来!"
苏小棠想也不想扯下坠子。
玉与青铜相触的刹那,地动山摇。
她看见老厨头的白发根根竖起,看见陆明渊的玄铁剑嗡嗡震颤,看见圣女的骨笛裂出蛛网纹。
紫焰里的麦穗突然活了,金浪般翻涌着扑向她,灼烧感变成了暖烘烘的痒——像小时候蹲在灶前,灶膛里的火星子落在手背上。
"这是......"她瞪圆了眼。
那些麦穗钻进她的毛孔,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每到一处,就冲散了她体内积累的疲惫。
她想起八岁在柴房煮面时,老厨头说"面要煮得有魂";想起在御膳房被刁难时,陆明渊悄悄塞给她的半块桂花糕;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尝到的那缕带着晨露的青菜香——原来这些,都是烟火气。
紫焰"唰"地熄灭了。
密室里只剩老厨头粗重的喘息,陆明渊扶住他的胳膊,圣女捡起点火折子照亮。
苏小棠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流转着淡金色的光,像有无数小火星在跳舞。
"现在知道了?"老厨头抹了把汗,笑得像个孩子,"你不是谁的容器,是这些烟火气选了你。"
"所以......"苏小棠指尖轻轻抚过胸口,那里的金芒随着心跳明灭,"我能掌控本味感知了?"
"不止。"老厨头指了指她的眼睛,"你现在,是它的主人。"
不知过了多久,晨钟从皇宫方向传来。
苏小棠站在御膳房门前,晨雾里能看见房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能听见里面传来切菜的"咚咚"声,能闻到灶火里飘出的小米粥香。
她伸手摸向门环,指尖刚碰到铜环,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喊:"掌事!
今日要给太后做的樱桃酥,面发过了!"
苏小棠笑了。
她推开门,晨光顺着她的脚印淌进厨房,落在案几上的面团上,落在灶膛里的火苗上,落在每个厨子沾着面粉的手背上——原来这就是老厨头说的,人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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