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城,夏军大营核心区域。
“昭德之盟”歃血为誓的喧嚣与篝火余烬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诡异氛围。窦建德的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驱散了帐外的料峭春寒。空气中还残留着血酒与烤肉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交易的微妙气息。
林天生端坐在客位的一张厚实毡毯上,面前矮几上摆着温热的酪浆和几碟精致的河北点心。他神色平静,小口啜饮着酪浆,目光沉静地落在帐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河北舆图上,仿佛在专心研究山川地理。窦建德则踞坐主位,魁梧的身躯在跳跃的炭火光影中显得格外雄壮。他一手拿着林天生带来的、盖有杨昭监国太子玺印的盟约帛书,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粗犷的脸上带着一种看似豪爽、实则深沉的满足笑意。
“哈哈哈!好!好一个‘昭德之盟’!林贤侄,你回去转告太子殿下,我窦建德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的事,绝不食言!”窦建德声如洪钟,将帛书小心卷起,放在手边一个锦盒内,“这黎阳仓半数粮秣,解了本王燃眉之急!有了这些粮草,本王这十万大军,腰杆子就更硬了!虎牢关?王世充那独眼贼的命门!本王定替殿下牢牢掐住!绝不让李密那反复小人,再有可乘之机!更不会让王世充有半条活路溜出去!”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天生:“贤侄放心!本王已传令下去,调集精锐,三日后拔营西进!前锋直插虎牢!定叫那王世充寝食难安!” 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与力量,仿佛洛阳已是他囊中之物。
林天生放下酪浆杯,微微欠身,姿态恭谨却不失气度:“夏王高义,雷厉风行!天生代殿下先行谢过!虎牢关扼守要冲,有夏王雄师坐镇,洛阳东北门户无忧矣!如此,我寒衣阁亦可全力筹备,只待夏王兵锋威慑已成,便挥师南下,与夏王东西呼应,共破洛阳!届时,盟约所定,三成缴获,永镇河北,定当如数奉上!”
他话语清晰,既表达了谢意,也点明了寒衣阁下一步动作,更重申了盟约承诺,给窦建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爽快!”窦建德再次大笑,显得极为满意,“本王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贤侄,你远道而来,又立此大功,鞍马劳顿,且在营中好生歇息几日!也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待本王大军开拔之时,再亲自为你饯行,送你回邙山!”
“夏王盛情,天生感激不尽。”林天生再次欠身,神色如常,仿佛这挽留是再自然不过的礼遇,“如此,天生便叨扰几日,正好也可向夏王麾下宿将讨教些河北军务,于我寒衣阁日后行事,大有裨益。”他应答得体,毫无破绽。
窦建德笑容更盛,大手一挥:“来人!带林特使去‘听涛苑’歇息!好生伺候!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擅扰林特使清静!” 最后一句,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两名身材魁梧、眼神精悍的亲兵应声而入,对林天生躬身:“林特使,请!”
林天生起身,对窦建德从容一礼:“谢夏王厚待,天生告退。” 随即在两名亲兵的“护送”下,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温暖的中军大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窦建德脸上那豪爽热情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表情。他摩挲刀柄的手指停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转向舆图上洛阳的位置,独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有贪婪,有忌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主公。”一个阴柔低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从帐内阴影处响起。谋士刘斌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窦建德身侧,他依旧捻着山羊须,眼神锐利如锥,死死盯着林天生离去的方向。
“都安排好了?”窦建德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
“万无一失。”刘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听涛苑’四周,已布下三重暗哨,皆是‘黑鸦’死士。明处有主公亲兵把守,飞鸟难渡。林天生,已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逃。”
窦建德沉默了片刻,粗大的手指在虎皮扶手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斌之,你说…本王扣下他,是对是错?” 他的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犹豫。林天生展现出的气度、背后的寒衣阁、以及那“昭德之盟”的巨大利益,都让他难以割舍。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正统”的忌惮和对未来的隐忧,却如毒藤般缠绕着他。
刘斌眼中精光暴涨,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窦建德心中最深的忌惮:
“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扣下他?岂止是扣下!主公,此子——绝不可留!”
窦建德猛地转头,独眼死死盯住刘斌,一股凌厉的气势勃然而发:“不可留?斌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是杨昭特使!更是刚刚与本王歃血为盟的盟友!杀了他,盟约立毁!寒衣阁必将与本王不死不休!更会寒了天下欲投效本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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