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挺直脊梁,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光芒:“臣怕死。但臣更怕不明不白地‘病卒’于任上,于国于民,毫无寸功。安平虽险,却正是需要人去的地方。若人人畏难而退,安平百姓何辜?大靖边防何固?王爷肯将此重任托付于臣,是给了臣践行所学、为民请命的机会,臣自当感激,并全力以赴!”
油灯爆了个小小的灯花,噼啪一声,映亮了顾承安年轻却异常坚决的面庞。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赵崇久久地凝视着顾承安,心中的思绪翻腾。他原本想用安平县的凶险来逼退顾承安,或是让他认清现实,回心转意。却没想到,这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决心。这顾承安,骨子里竟是如此的刚硬和理想主义!
许久,五更的鼓声隐隐传来。赵崇终于收起了那份刻意的施压和试探,心中对顾承安的看法已然改变。或许……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真的能在绝境中闯出一条路来?
他语气复杂地说道:“但愿你能活到明年开春……” 这话里,怀疑仍在,却也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顾承安心中一震,听懂了这句未尽之言。这既是残酷的现实提醒,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考验。他双手抱拳,郑重承诺:“臣定不负王爷所望,定当全力以赴,守护安平百姓,守护大靖边疆!”
赵崇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沉沉的话语:“顾承安,你既决意赴安平,便要做好万全准备。边疆不同京城,那里是刀光剑影,是生死存亡。记住,莫让本王失望,也莫让你自己失望。”
“臣,谨记。”顾承安再次躬身,直至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屋中只剩下他一人,油灯静静燃烧。心中有离京前的忐忑,有前路未卜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奔赴理想之地的壮志豪情。安平,纵是龙潭虎穴,他亦要去闯上一闯!
数日后,离京之日。官道之上,一辆简朴的马车正待出发。
周世安带着几名气焰嚣张的家仆,拦在了路中央。他一身华服,与周遭的尘土格格不入,面色阴沉,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顾县令,真是好算计!”周世安的声音尖锐刻薄,“以为躲到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就能逃过我周家的眼睛,就能摆脱翰林院的‘前程’了吗?”
顾承安自车辕上下来,面对周世安的挑衅,神色平静无波:“周公子此言差矣。顾某不过一介书生,奉皇命赴任,何来算计之说?至于前程,为国效力,为民请命,便是顾某最好的前程。”
“呵,说得比唱得好听!”周世安冷笑,“谁不知道你拒了家父的提携,转头就搭上了摄政王?如今更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你把我们周家当什么了?!”他身后的家仆蠢蠢欲动,气氛剑拔弩张。
顾承安淡然处之:“周公子,你我同殿为臣,理应以国事为重。顾某此去安平,乃是心之所向,并非逃避。若周公子执意要在此生事,顾某虽不才,却也并非任人揉捏之辈。”他语气平淡,眼神却透出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决绝。
周世安见他这副光棍模样,反倒有些忌惮。他虽跋扈,却也知道顾承安如今顶着摄政王“钦点”的名头,真闹大了不好收场。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撂下狠话:“哼,算你识相!不过你给本公子记住了,安平那地方,可不太平!周家的眼线,无处不在!你最好祈祷自己别栽跟头,否则……”
顾承安心知肚明,周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前路必多掣肘。但他已无退路,只能沉着应对:“多谢周公子‘提点’,顾某自当谨慎行事。”
周世安见没讨到便宜,悻悻地一挥手,带着人马悻悻离去,卷起一阵尘土。
顾承安目送他们远去,轻轻吁了口气,这才转身登车。车夫扬鞭,马车缓缓启动,驶向那漫长而未知的北方。
马车驶出巍峨的京城门楼那一刻,顾承安下意识地掀开车帘,最后回望了一眼。
高高的城楼之上,一个玄色的身影凭栏而立,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摄政王赵崇。他负手远眺,目光深邃,望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眼神复杂难明。是棋子的价值,是对一丝微茫希望的注视,还是对自己未能成功拉拢的些许遗憾?无人知晓。
马车一路向北。越往北行,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景致也随之变得荒凉肃杀。
而在更遥远的北方天际,仿佛有苍凉的号角声隐隐传来,穿透厚重的云层,带着肃杀与悲怆——像是困兽濒死的哀鸣,又像是迟来了二十年的烽火战鼓,正等待着新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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