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菜市口,七颗血淋淋的人头高悬在木杆上,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最中间那颗肥头大耳的首级,正是前任河道总督贾世仁。烈日下,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已经发黑变形,但圆睁的双眼似乎仍透着不甘与恐惧。
"奉旨:河南河道总督贾世仁,贪污岁修银两,玩忽职守,致黄河决堤,十万生灵涂炭,罪不容诛!着即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刑部主事高声宣读圣旨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围观百姓先是寂静,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砸向那些头颅,有人甚至跪地痛哭——那是在洪水中失去亲人的灾民。
李辰浩站在不远处的一座茶楼窗前,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三日前,皇上特简的河南巡抚田文镜到任,第一件事就是重审决堤案。这位以"铁面"着称的能吏,七日之内连斩七名贪官,其中三名是河道衙门要员,震动整个河南官场。
"李大人好雅兴。"一个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辰浩转身,只见一位身着二品锦鸡补服的清瘦官员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那人约莫五旬年纪,面容肃穆如铁,一双鹰目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新任河南巡抚田文镜。
"田大人。"李辰浩拱手行礼,"下官..."
"不必多礼。"田文镜径直走到窗前,与李辰浩并肩而立,"本官听闻李大人在灾区推行'工赈制',颇有成效。"
李辰浩心头一紧。田文镜素以严苛着称,对任何"变通"之举都深恶痛绝。这番问话,怕是兴师问罪的前奏。
"回大人,实乃权宜之计。灾民嗷嗷待哺,官仓又..."
"本官不是来问罪的。"田文镜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你设计的《工筹兑付细则》?"
李辰浩认出那是自己草拟的工赈制度章程,心中更惊:"正是下官拙作。"
"拙作?"田文镜冷哼一声,"七日之内组织十万流民筑堤三十里,发放工筹百万,无一闹事,这叫拙作?"他突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直视李辰浩,"李辰浩,你可知朝中有人参你'私造钱币,聚众谋反'?"
李辰浩如坠冰窟。这罪名若坐实,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下官冤枉!工筹仅为方便兑付,绝非..."
"本官知道。"田文镜摆摆手,"张廷玉那老狐狸的伎俩罢了。"他走到桌前,铺开一张河南全图,"本官奉皇上密旨,不仅要整顿吏治,更要根治黄河水患。李大人,说说你的想法。"
李辰浩这才明白,田文镜此行是来摸底的。他深吸一口气,指向图上标记的几处险工:"贾世仁之流只顾贪污'岁修银',年年敷衍了事。下官以为,治黄须用新法——险工处改土堤为混凝土,辅以泄洪闸坝;寻常堤段则深筑根基,广植柳树固土。"
"混凝土?"田文镜皱眉,"就是你与那老匠人研制的'神泥'?"
"正是。经试验,混凝土堤抗冲能力是土堤十倍有余。"
田文镜不置可否,又指向图上豫东平原:"这片被淹的农田,如何处置?"
"下官已勘察过,可开引河疏导积水,同时筑台田供灾民耕种。只是..."李辰浩犹豫片刻,"此地多为睿亲王庄田,动土需得其首肯。"
田文镜眼中精光一闪:"睿亲王?"他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此事容后再议。明日召集河道官员,本官要亲自训话。"
次日清晨,河南布政司衙门大堂内鸦雀无声。数十名官员战战兢兢地站着,没人敢坐——田文镜昨日刚下令撤去了所有座椅,说是"懒官才要坐"。
"陈潢何在?"田文镜突然发问。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皮肤黝黑的瘦小男子从最末位走出:"卑...卑职在。"
李辰浩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官。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双手粗糙如树皮,一看就是常年与泥土打交道的人。
"陈潢,祥符县丞,原为河工出身,嘉靖二十七年治水有功,破格授官。"田文镜如数家珍,"本官查阅历年河工档案,唯你经手的堤段十年未溃,为何?"
陈潢扑通跪下:"回大人,卑职不过按老河工的法子,深挖根基,多打夯..."
"起来说话!"田文镜厉喝,"从今日起,你署理开封知府,专责河务!"
满堂哗然。从七品县丞直升四品知府,这是本朝未有之例!几个资历老的官员当即面露不忿,但慑于田文镜威严,不敢出声。
"怎么?不服?"田文镜冷笑,突然从案头推下一堆账册,"这是你们历年报销的'岁修银'账目!"又推下一堆竹简,"这是本官派人实测的工程记录!"他猛地拍案,"自己看看,你们贪了多少!"
账册显示,仅去年一年,河南河道衙门就虚报土方二十万方,冒领银两十五万两。而实测记录则清楚显示,实际工程不足上报的三成。
"本官今日只杀首恶,是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田文镜环视众人,一字一顿,"从今往后,河工钱粮由陈潢统筹,每旬上报工程进度。若再有欺瞒..."他指了指窗外菜市口方向,"那里还空着不少木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